骄傲的道别(第2/5页)

“这个嘛,这事我从没多想,比利。我不会说我特别骄傲,但也不觉得羞耻。那是个糟糕透顶的年代。很多人对我们做的事都感到挣扎。”

“你觉得那个年代比现在更糟?”

“嗯。啊。好问题。”艾伯特沉思片刻,“你也许可以说过去这四十年来,情况的确没什么改善。你为什么问这个?”

“不知道。我大概只是好奇,好奇人们为什么会做那些他们做过的事。”

“比利,你是个哲学家。”

“才不是,我不过是个步兵。”

艾伯特笑了。“两个都是怎么样?好了,伙计,放松。记得叫戴姆给我打电话。”

比利说他会的,之后挂了电话,又干咽了两片布洛芬。他的头疼好像穿了副铠甲,前面三片连个痕迹都没烙下。曼戈说他也要,比利把瓶子传过去,就再也没要回来了。大批球迷陆续朝上面的出口走去,也有一小撮人正相反,往下走,打算在高价座位上一直待到比赛结束。五六个人来到第六排,看上去是那两对年轻夫妇的朋友。他们有说有笑,一坐下便拿出好几瓶一品脱装的威凤凰威士忌。“兄弟!”其中一个人冲洛迪斯吼道,“赶紧去缝一缝伤口!”这群人整洁体面,是主流盎格鲁人的模样。比利想,他们是老板和客户喜欢的类型,适合从事银行、商务、法律等高薪职业。坐在克拉克前面的那个家伙把身子整个儿转了过来。

“哥们儿,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直都这样,”克拉克回答,“倒是你,哥们儿,你的脸怎么了?”

哈哈哈,就连那人的朋友也大笑起来。“嘿,他们是B班,”其中一位年轻丈夫说,“别跟他们乱来。”

“谁?”克拉克的新朋友大喊,“什么班?哦,对,我听说过你们。是,妈的,你们很有名。嘿,你对‘不问不说’政策怎么看。”

“闭嘴,特拉维斯!”一位年轻妻子斥责道,“别犯混。”

“我绝对不是在犯混,我真的想知道!他们是当兵的,我想知道他对军队里的同性恋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他们比没参军的同性恋有胆量。”克拉克说,“至少他们有勇气参军。”

吵闹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懂,哥们儿,我懂你的意思。”特拉维斯笑着说,“为国效力什么的,很了不起。可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假设晚上在散兵坑里,一个同性恋过来勾搭你,要怎么办?就在散兵坑里相互口交吗?这样听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因为这个,我们在那里才被打得屁股开花?”

“这样吧,你为什么不参军自己弄个清楚呢。”克拉克说,“你可以跟我在一个散兵坑,看看会发生什么。”

特拉维斯微笑着说:“你愿意,哥们儿?”

比利真希望克拉克打这个白痴一巴掌,痛快了结这件事,不过克拉克只是盯着底下那个家伙不放。也许感恩节打一次架就够了。比利看了看手机。费森没有回短信。暂时。比利的脑子里又播放了一集牧场幻想,然而就算他跟费森每天做十次爱,他还是会想念蝰蛇基地的B班兄弟们,想着他们每次外出执行任务都危险重重。于是比利把这个也放进了幻想,在幻想中他会很想念B班兄弟,会悼念他们,就算他们还活着。他们是他的好伙伴,好兄弟。B班的人愿意为彼此献出生命。他们是比利这辈子最真诚的朋友,倘若不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他会悲伤、内疚而亡。

所以战争看上去糟糕透顶,而他的幻想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利给费森又发了条短信。我们想在比赛结束后跟你当面告别。费森立马回复,好!可是当比利问时间地点时,没有回音。戴姆从自己的座位上走过来,在比利身旁的过道上蹲下。

“艾伯特说什么?”

“哦,他没有生我们的气。”

“不是这个,比利,关于鲁思文,他有没有说什么。”

“哦。他说没事了。鲁思文就像你说的那样做了。”

戴姆微笑着说:“咱们应该给将军献花!”

“艾伯特说兴许诺姆一会儿会提出新的邀约——”

“去他妈的,我们不会和那个家伙达成交易,多少钱都不干。每个人一百万都不要。”

比利和曼戈对视了一下。“一百万——”曼戈刚想开口就被戴姆打断了。

“这么想吧,假设我们真的达成协议,诺姆拍了B班大电影,人们对战争的热情又高涨起来。那接下来会怎样?依我看,接下来他们会用止损命令叫我们一直打下去,打到我们死了或者老得扛不动枪为止。哈,去他的。我不需要这样的交易。”

说完,戴姆转身朝走道上方大步走去。熊队又得分了,三十一比七,比赛彻底沦为垃圾时间。第六排某个吵闹的年轻人扔掉了手里的酒瓶,玻璃的破碎声让他的同伴狂笑不止。“白痴。”曼戈嘀咕道,比利同意。这群人太醉,太吵,太自鸣得意了——又一群应该学着谦虚一些的人。

比利的手机响了,提示他有一条新短信。他看了看屏幕。

“费森?”曼戈殷切地问。

“我姐。”比利等曼戈转过头去才点开短信。

给他打电话。 

他们准备好了。

他们在等你。

哦,天啊。哦,施鲁姆。施鲁姆会怎么做?这样问好了,如果施鲁姆是比利,他会怎么做?这是关乎灵魂、自我定义、人生终极目的等话题的最私密最迫切的问题。比赛最后两分钟的信号枪响了,也就是说,很好,比利还有一百二十秒的时间来考虑自己在这个地球上要做什么。哦,施鲁姆啊施鲁姆,伟大的难逃劫数的施鲁姆预言了自己会战死沙场,在“凯旋之旅”结束时,他会给比利什么建议呢?比利需要施鲁姆帮他分析眼前的情况,帮他理清混乱的思绪,可这时大屏幕上又开始播放“美国英雄”的画面,坐在第六排的那群年轻人大声欢呼起来,并且拍手跺脚。那两对年轻夫妇劝朋友们安静,但他们的朋友并不理会。

“B——班——!”

“嘿——哟,耶!”

“哦——吼——!”

“最强的军队,兄弟!”

“瞧?”特拉维斯转过来,满面笑容地对克拉克说,“我们都是铁杆的爱国者,百分百支持军队。”

“没错。”他的一个同伴喊道。

“没错,”特拉维斯叫道,“听着,什么‘不问不说’,我可受够了。我才不在乎你们是同性恋、双性恋、变性人,还是想跟同性恋猴子搞。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一群爷们儿。你们是真正的美国英雄。”

说着他举起手来要跟克拉克击掌,可克拉克只是盯着他,把他的手晾在一边。“不理我?”特拉维斯笑了笑,“不理我?无所谓,没关系。我还是支持军队。”说完他大笑着转过身去,弯腰从座位底下拿起自己的酒瓶。等他坐直身子,克拉克靠上前去,动作熟练,看似很温柔。他用胳膊一把卡住特拉维斯的喉咙,使对方无法呼吸。用前臂勒住颈动脉,切断大脑的供血,使敌人瞬间失去意识,是每个士兵的必修课。特拉维斯挣扎了两下,不过并没有做多少抵抗。他抓住克拉克的胳膊,双脚在前排座位上乱蹬,克拉克稍微用了点力,特拉维斯的身子就瘫软了。他的几个同伴刚要站起来,克拉克哼了一声,警告他们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