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年(第4/7页)


我想要告诉别人,但不能告诉内奥米。我问过她相不相信上帝,她立刻轻蔑地说:“我当然相信,我不像你妈妈那样。你认为我想要下地狱吗?”我不再和她谈论此事。

我挑中了弟弟欧文。他比我小三岁。他曾经敏感而轻信。在农场上我们有一间旧木板棚,可以在里面玩过家家,他坐在木板的一端,我拿给他花楸果,告诉他是玉米片。他都吃光了。他还在吃的时候我想到它们也许会有毒,但是我没告诉他,为了我自己的威信和游戏的重要性,后来我慎重地决定保守这个秘密。现在他学会了滑冰,练习曲棍球,靠在栏杆上往我头上吐唾沫,他成了一个普通男孩。

但是在某些方面他看起来仍然脆弱而年幼,对我来说,他的追求是迷惘而无望的。他参加比赛。这是母亲的遗传,她时刻准备迎接外界的挑战和希望。他喜欢奖品:可以看到月球上环形山的望远镜,可以让东西消失的魔术师的工具箱,制造炸药的化学装置。如果他早知道,他可能会成为炼金术士。不过,他不信奉宗教。

他坐在房间的地上,用纸板刻小小的曲棍球队员,排成队,来打比赛;他战栗而全神贯注地玩着这庄严的游戏,似乎居住在一个离我很远的世界(真实的世界),一个如此不相关,其种种骗局薄弱得令人心碎的世界。

我坐在他身后的床上。

“欧文。”

他没回答,他玩游戏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你认为人死后会怎样?”

“我不知道。”欧文反抗地说。

“你相信上帝让你的灵魂活着吗?你知道你的灵魂是什么吗?你相信上帝吗?”

欧文转过头,迷惑地看了我一眼。他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也没有什么可表现的,除了他的单纯的冷漠。

“你最好相信上帝,”我说,“听着。”我告诉他关于我的祈祷和“家庭科学”课。他不高兴地听着。我所感觉到的那种需要他没有。这个发现让我气愤。他似乎茫然,毫无防备,却像个有弹力的硬皮球。如果我坚持,他会听,如果我坚持要他同意,他也会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我想他内心里完全不在意。真愚蠢。

从现在起,当我发现他独自一人时,我会经常威吓他。别告诉妈妈,我说。我只能在他身上尝试我的信仰;我得有一个人。他的极度缺乏兴趣,他对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的满意,是我忍受不了的,我不断地敲打他;我还觉得,既然他比我年幼,并且那么久以来一直听我的话,他有义务跟随我;他不承认这一点就是反叛的标志。

在我房间里,我把门关上读《普通祷告词》。

有时走在街上,我会闭上眼睛(欧文和我过去常常玩的,装瞎子)对我自己说—皱眉,祈祷—“上帝,上帝,上帝。”然后我会想象,经过危险的几秒钟之后,一朵明亮的浓云降临到诸伯利,包裹住我的头颅。但是我的眼睛惊慌地睁开,我无法放它进去,也不能让自己出去。我还担心撞到什么东西,被人看见,丢丑。

耶稣受难节到了。我准备出去。母亲进了客厅说:“你戴上贝雷帽干吗?”

是时候表明立场了。“我要去礼拜。”

“没有礼拜。”

“我去圣公会教堂。他们耶稣受难节有礼拜。”

母亲无奈地坐在台阶上。她带着打探、苍白、激怒的表情审视着我,就像一年前,她在草稿本上发现我和内奥米画的画一样,那是一个丰满的裸体女人,长着气球般的胸部和一大片蓬勃、漆黑的阴毛。

“你知道耶稣受难节是为了纪念谁吗?”

“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简洁地回答。

“那是耶稣为我们的罪而死的日子。那是他们告诉我们的。现在你相信吗?”

“是的。”

“耶稣为我们的罪而死。”母亲说着,跳了起来。在客厅的镜子里,她大胆地看着自己暗淡的脸。“那么,好吧。用血解救。这是个可爱的想法。你也可以学习阿兹特克人剜出活人的心,因为他们认为如果不这样做,太阳就不会升起和沉落。基督教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认为一个要求血的上帝会怎么样?血,血,血。听听他们的圣歌,都是有关血的。直到有人在十字架上吊了六小时或九小时才感到满意,这样的上帝是怎样的上帝啊?如果我是上帝,我不会这样残忍。一般人不会这样残忍。我没有算上希特勒。也许他们曾经是,但是现在不是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知道。”我真诚地说。

“上帝是人类创造的!不是上帝创造人类!上帝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我们希望是在比现在低等和残忍的发展阶段创造的。人类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上帝。我和牧师辩论过。我愿意和任何人争辩。我从来没有遇到任何能够有道理地反驳这一点的人。”

“我可以去了吗?”

“我不拦着你,”母亲说,尽管她实际上已经走到了门口,“去经受一下吧。你会明白我是对的。也许你像我母亲一样。”她认真地盯着我的脸,想看看有没有宗教狂的迹象。“如果你是,我想我也是管不了的。”

母亲的论说没有让我灰心,即使是别人这样说我也不会动摇。尽管这样,我穿过城里时还是在寻找反面观点的证据。商店都锁上了,窗帘也放了下来,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安慰。它们证明了一些东西,不是吗?如果我一路上敲所有房子的门,问一个问题—耶稣是为我们的罪而死的吗?—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并且无疑会带着惊讶和尴尬。

我意识到我自己不太在乎,耶稣是为我们的罪而死的。我只想要上帝。但是如果耶稣为我们的罪而死是通向上帝之路,我会继续努力的。

耶稣受难节那天,不合时宜地温和晴朗,垂冰滴水、坠落,房顶蒸汽升腾,街上有小溪流淌。阳光透过教堂的普通玻璃窗。因为母亲的缘故,我迟到了。牧师已经站在前面。我溜进后排凳子,戴天鹅绒围巾的女士—谢里夫太太—气愤地白了我一眼;也许不是生气,只是夸张地吃惊;好像我是坐在了栖木上的一只鹰的旁边。

不过我见到她很兴奋。我高兴见到所有人—六个,八个,或十个,真实的人,他们戴上帽子,离开自己的房子,穿过融雪的街道,出现在这里。他们这样做不可能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