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11/12页)
“我会关照把一切安排好。我打算亲自跟她上船。”
汤普森小姐没说话。
麦克菲尔医生吹灭蜡烛,小心翼翼爬进蚊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唉,感谢上帝让这件事结束了。明天这个时候她已经走了。”
“戴维森太太也会高兴的。她说他累得不成人形,”麦克菲尔太太说,“她真是变了一个人。”
“谁?”
“萨迪。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这真能让人谦恭起来。”
麦克菲尔医生没作回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累坏了,因而比平常睡得更沉。
早上,有人用手碰他的胳膊,他猛地一惊,发现霍恩站在床边。商人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以免麦克菲尔医生失声惊叫,招手让他出来。平常霍恩都是穿一条破旧的细帆布裤子,但现在光着脚,只围了一条当地人的缠腰布,一下子显得像个野蛮人,麦克菲尔医生起床时看见他满身文身。霍恩打了个手势,示意到走廊上去。医生下床跟着商人出来。
“别弄出动静,”他低声说,“你得去一趟。穿上外套和鞋子。快。”
麦克菲尔医生最先想到的是汤普森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我要不要带上医疗工具?”
“快,请快一点儿。”
麦克菲尔医生悄悄回卧室,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雨衣,又穿上一双胶底鞋,反身回到商人那儿,两人一起蹑手蹑脚走下楼梯。通向大路的门开着,门口站着六七个当地人。
“怎么了?”医生又问了一遍。
“跟我来吧。”霍恩说。
霍恩走出门去,医生跟着他,当地人凑在一起尾随其后。他们穿过大路来到海滩上。医生看见一群当地人围着什么东西站在水边。他们急忙往前,走了二十码左右,见医生到了,当地人让出一条路来。商人把他往前推了推,这时他看见一个可怕的物体,一半卧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那是戴维森的尸体。麦克菲尔医生弯下腰去——他不是那种一遇紧急情况就惊慌失措的人——把尸体翻过来。喉咙上的切口横贯两耳之间,右手上还握着行事所用的剃刀。
“已经凉透了,”医生说,“死亡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刚才一个去上工的小伙子看见他趴在这儿,就跑来告诉我。你认为他是自己干的?”
“是的。应该有人去报告警察。”
霍恩用当地话说了句什么,两个年轻人便离开了。
“我们得把他留在这儿,等警察来了再说。”医生说。
“他们可别把尸体弄去我房子里。我不会让他进门。”
“你得照当局的吩咐办,”医生尖刻地答道,“实际上,我估计他们会把他送到停尸间。”
他们站在原地等候着。商人从他缠腰布的褶层里拿出一根烟,也给了麦克菲尔医生一根。他们吸着烟,一边盯着那具尸体。麦克菲尔医生弄不明白。
“你觉得他为何要这么干?”霍恩问道。
医生耸了耸肩。过了一会儿当地警察来了,由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带领着,还抬着担架,接着又来了几名海军军官和一位海军军医。他们以事务性的态度处理这一切。
“他妻子怎么办?”其中一位军官问。
“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回屋加几件衣服,再去告诉她这件事。最好把他稍稍修整一下再让她见。”
“我认为可以。”海军军医说。
麦克菲尔医生回去时,看见他妻子差不多已梳妆好了。
“戴维森太太为她丈夫担心极了,”他一出现她就连忙说,“他一夜都没有上床睡觉。两点钟她听见他离开了汤普森小姐的房间,但又出去了。如果他自从那时候就一直到处走,那绝对是死了。”
麦克菲尔医生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要她把这不幸的消息转告给戴维森太太。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她惊恐万状地问。
“我不知道。”
“我可做不到,做不到。”
“你必须做。”
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他听见她走进戴维森太太的房间。他等了一分钟,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去刮胡子、洗脸、穿衣服,坐在床上等他的妻子。终于她回来了。
“她要看看他。”
“已经抬去停尸间了。我们最好陪她一起。她听到后什么样?”
“我看是吓呆了。她没有哭,但浑身抖得像一片叶子。”
“我们最好马上走。”
他们敲了敲她的门,戴维森太太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里没有泪水。在医生看来,她镇静得不太自然。三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了路。来到停尸间时,戴维森夫人终于开口了。
“让我一个人进去看他。”
医生和他妻子站在一旁。一个当地人打开门,她进去后又把门关上。他们坐下来等着。一两个白人走过来跟他们低声交谈,麦克菲尔医生把自己所知的这场悲剧讲给他们。最后那扇门又悄然打开,戴维森太太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她说。
她的声音冷酷而沉稳。医生无法理解她眼里的那种神情,还有苍白的面容异常严峻。三人慢慢往回走,一句话都没说。最后拐过一个弯,房子就在对面。戴维森太太倒吸了一口气,两人一下子停住脚步。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冲进他们的耳朵。沉默了很久的留声机又唱了起来,拉格泰姆的旋律既响亮又刺耳。
“那是什么?”麦克菲尔太太惊叫起来。
“我们继续走吧。”戴维森太太说。
他们走上台阶,进了门厅。汤普森小姐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正跟一个水手聊天。她身上突然发生了变化,已经不再是几天前胆战心惊、苦熬苦撑的样子。她换上了全套的华丽装扮,穿着白连衣裙和闪闪发亮的靴子,套在长筒棉袜里的肥腿在靴子上端鼓凸出来;她的头发精心梳理过,戴着那顶覆满俗艳花朵的大帽子。她的脸敷了脂粉,眉毛粗黑吓人,嘴唇涂得猩红,身子挺得笔直。她又变回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趾高气扬的浪荡女人了。他们一进门,她就爆出一阵响亮、嘲弄的笑声。接着,当戴维森太太不由自主停下来,她嘬了嘬唾沫啐了一口。戴维森太太往后一缩,两小片红色立时出现在脸颊上。她用双手捂着脸急匆匆跑上了楼梯。 麦克菲尔医生气坏了,他推开那女人进了她的房间。
“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他大声嚷道,“停下那台该死的留声机。”
他走上前去把唱片扯了下来。她转身对着他。
“我说,大夫,别跟我来这套。见鬼,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他喊道,“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