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9/12页)

麦克菲尔机警地瞧了他一眼,记起戴维森暗示说曾使出威胁手段,现在从总督的态度里也能察觉出某种异常的窘迫。

“戴维森真是个该死的多事佬。”医生冲动地说。

“这话也就我们两个说说,麦克菲尔医生,我对戴维森先生没有什么好感,但必须承认他有权向我指出汤普森小姐这种品性的女人待在这种地方的危险性,因为有不少应征入伍的士兵驻扎在本地的居民中。”

他站了起来,麦克菲尔医生只得跟着起身。

“我必须请你谅解,还有个约会等着我。请代我问候麦克菲尔太太。”

医生垂头丧气地离开官邸,知道汤普森小姐还在等他,但不愿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失败,便从后门走进屋子,偷偷溜上楼梯,好像要隐瞒什么似的。

晚饭时他沉默寡言,很不自在,传教士却既开心又活跃。麦克菲尔医生觉得戴维森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一副得意的神气。他突然想到,戴维森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去见了总督,而且一无所获。但到底是怎么听到的呢?这个人的本事实在有那么点儿阴险。晚饭后他看见霍恩站在走廊上,便装作随便搭话的样子走了出去。

“她想知道你见过总督没有。”商人小声说。

“见过了,可他什么事情也不肯做。非常抱歉,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们都不敢跟传教士对着干。”

“你们在谈什么?”戴维森和善地说,出门凑了过来。

“我说的是至少还得再待一个星期,你们才能动身去阿皮亚。”商人信口说道,随即离开了。

两人返回客厅,戴维森先生在每餐之后安排了一小时的娱乐。不一会儿,有人怯生生地叩门。

“进来。”戴维森太太尖声尖气地说。

门没有开。她起身去开门,汤普森小姐站在门口,外表上的变化让人吃惊。她已不再是那个在路上讥笑他们的浪荡泼妇,不过是个心神颓丧、受了惊吓的女人。她的头发往常总是精心梳整,如今凌乱地披散在脖颈处。她穿着卧室的拖鞋和裙子短衫,全都又脏又皱,模样邋遢。她站在门前,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不敢进来。

“你想干什么?”戴维森太太厉声说道。

“我可以跟戴维森先生说话吗?”她哽咽着说。

传教士站起来朝她走去。

“进来吧,汤普森小姐,”他用亲切的语调说,“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走进房间。

“我说,我为那天对你说的话,还有——还有其他的事感到抱歉。当时我有点喝醉了。我请求宽恕。”

“哦,没什么,我想我的肩背还算结实,承受几句难听话不成问题。”

她朝他挪了挪步子,那动作简直卑屈至极。

“你彻底赢了,我已精疲力竭。你不会让我回旧金山了吧?”

他那亲切的态度消失了,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冷酷。

“为什么你不想回那儿?”

她哆哆嗦嗦面对着他。

“我的家人住在那儿,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只要是其他地方,你让我去哪儿都行。”

“为什么你不想回旧金山?”

“我已经告诉你了。”

他身体前倾,盯着她,炯炯发光的大眼睛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他突然一声惊呼。

“是监狱。”

她尖叫起来,一下扑倒在他脚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不要把我送回那儿。我对着上帝向你发誓,我要做个好女人,彻底不干那些事了。”

她不知所云地连番哀求着,眼泪扑簌簌流下那搽了脂粉的脸颊。他俯下身子,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是不是因为监狱?”

“我在他们抓我的时候逃了,”她喘息着,“如果被警察逮住,就得蹲上三年。”

他放开手,她一下子瘫在地上,痛苦地抽泣着。麦克菲尔医生站了起来。

“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他说,“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让她回去。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想改过自新。”

“我正在给她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好机会。如果她悔悟,就该接受对她的惩罚。”

她误解了他的话,抬起头来,肿胀的眼睛里现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你放过我了?”

“不,你得坐下星期二的船去旧金山。”

她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接着变成低沉沙哑的尖叫,听上去简直不像是人发出的。她拿脑袋使劲往地板上撞,麦克菲尔医生抢上前去把她拉起来。

“别,千万别这样。你最好回房间躺下,我拿点儿药给你。”

他扶着她站稳,半拖半抱将她弄下楼去。他对戴维森太太和自己的妻子很生气,她们连一点儿忙都不帮。混血儿站在楼梯下面,帮着把她送到床上。她不停呻吟哭泣,几乎要不省人事。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再回到楼上的时候觉得又热又疲惫。

“我让她躺下了。”

两个女人和戴维森都待在原处。离开的期间他们既没有挪位置,也没有说话。

“我在等你呢。”戴维森说,声音既陌生又冷淡,“我要你们与我一起为我们犯错的姊妹的灵魂祈祷。”

他从书架上拿来《圣经》,在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边坐下。桌子还没有收拾,他把茶壶推到一边,用一种有力、深沉而浑厚的声音念起了叙述耶稣遇见行淫时被拿的女人的那一章。

“现在跟我一起跪下,来为我们亲爱的姊妹萨迪·汤普森的灵魂祈祷。”

他立刻开始了长长的、充满激情的祷告,祈求上帝垂怜这个有罪的女人。麦克菲尔太太和戴维森太太合着双目跪着。医生对此毫无准备,既尴尬又局促,只能跟着跪下。传教士的祈祷粗狂而善辩,且本人异常感动,言语之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外面,无情的大雨一直在下,那极端的恶意已近乎人的脾性。

最后,传教士停了下来,顿了一顿说:

“我们现在重复一遍主祷文。”

其余三人一边念着,一边随他一道站起来。戴维森太太的脸色苍白而宁静,仿佛得到了抚慰,内心平和。但麦克菲尔夫妇突然感到一阵羞怯,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

“我下去看看她怎么样了。”麦克菲尔医生说。

他敲了敲她的门,开门的是霍恩。汤普森小姐坐在一把摇椅上,静静地抽泣着。

“你坐在那儿干什么?”麦克菲尔惊叫道,“我说过要躺着。”

“我躺不下,我要见戴维森先生。”

“我可怜的孩子,你觉得这样有什么用吗?你永远也别想说动他。”

“他说过,如果叫他,他就会来。”

麦克菲尔朝商人做了个手势。

“去把他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