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8/12页)
“当权者总是想方设法逃避自己的责任,这太可怕了。他们说起话来,就好像罪恶如果不发生在眼前就不算罪恶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就是丑事一桩,转移到别的岛上也无济于事。到头来我不得不直言相告了。”
戴维森双眉紧锁,坚实的下巴向前突出,让他看上去凶狠而果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教会对华盛顿那边并非毫无影响力。我对总督指出,如果这里有人抱怨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她什么时候必须走?”过了一会儿,医生问道。
“去旧金山的船下星期二从悉尼来这儿。她坐那一班走。”
还有五天时间。第二天,为了找点事儿做,医生大半个上午都待在医院里,回来后正要上楼时,混血儿拦住了他。
“对不起,麦克菲尔医生,汤普森小姐病了。你能过去瞧瞧她吧?”
“当然。”
霍恩带他进了她的房间。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既没读书也没有做针线活,只是在那儿发愣。她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戴着别了假花的大帽子。麦克菲尔察觉她搽了脂粉的皮肤泛黄发暗,眼皮浮肿下垂。
“很抱歉,听说你不舒服。”他说。
“哦,倒不是真的病了,只是想要见你才这么说的。我得走人了,坐那条去旧金山的船。”
她瞧着他,眼里猛然间露出一阵惊恐,两只手痉挛似的时而松开,时而捏紧。商人站在门边听着。
“我已有所了解。”医生说。
她轻轻咽了口气。
“目前实在不方便去旧金山。昨天下午我去找总督,但没能见到他。秘书跟我说,我必须坐那条船走,此外没别的办法。可我一定要见见总督,所以今天早上就去他家外面等着。总督一出来我就找他。他不想跟我说话,我看出来了,可我也不能就这样被甩掉。最后他说,如果戴维森牧师同意,他倒是不反对让我待在这儿,等下一班去悉尼的船。”
她停下话头,急切地看着麦克菲尔医生。
“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他说。
“嗯,我想,也许你能帮忙求求情。我向上帝发誓,只要能留下,我什么事儿都不弄。要是他希望,我可以连门都不出,反正不过两个星期而已。”
“我问问他。”
“他不会同意的,”霍恩说,“他肯定让你星期二走,所以你就踏踏实实想想走的事情吧。”
“跟他说我可以在悉尼找份工作,真的。这要求不算高吧?”
“我尽量吧。”
“有结果了马上告诉我,行吗?不管好赖总得有个消息,否则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这份差事不太讨医生喜欢,或许是性格所致,他采取了间接手段。他把汤普森小姐的这番话告诉了妻子,让她去跟戴维森太太说。传教士的态度太武断了,让这姑娘在帕果帕果待两个星期又能怎么样呢?但他对自己这番斡旋的结果毫无预料——传教士直接找他来了。
“戴维森太太告诉我,汤普森小姐跟你谈过了。”
麦克菲尔医生被这样当头质问,像生性腼腆的人被逼着公开认账那样,愤愤然感到心里窜出一股火,脸刷地红了。
“我不明白她去悉尼而不去旧金山有什么两样,既然她保证规规矩矩,再这么为难她就太狠毒了。”
传教士用严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为什么她不愿意回旧金山?”
“我没打听,”医生有点儿粗暴地回答,“我认为做人最好只管他自己的事。”
也许这么回答不够机智圆滑。
“总督已经下令让她乘坐第一班从岛上出发的船离境。他不过是行使了自己的职责,我不会加以干涉。她待在这里是一种危险。”
“我认为你非常严厉,非常霸道。”
两位女士抬头看着医生,面色稍显惊慌,不过她们没必要担心争吵发生,因为传教士轻轻一笑。
“我真遗憾你会这样看我,麦克菲尔医生。相信我,我的心为这个不幸的女人而悲痛,不过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
医生没有回答,阴沉着脸望向窗外。雨破天荒地停了下来,能看见港湾另一端的树丛中掩映着当地人村落的一座座小屋。
“雨停了,我想出去走一走。”他说。
“请不要因为我没能满足你的要求就对我心怀怨恨。”戴维森说着,伤感地笑了笑,“我非常敬重你,医生,要是你把我往坏里想,我会很难过的。”
“我毫不怀疑你对自己赞赏有加,我这点儿浅见又算得了什么?”他反驳道。
“让我说什么好呢。”戴维森嘿嘿一笑。
麦克菲尔为自己感到气恼,因为他的一番粗鲁徒劳无益,于是转身下了楼,汤普森小姐虚掩着门等着他。
“怎么样?”她问,“你跟他谈过了?”
“谈了,我很抱歉,他什么也不肯做。”他答道,尴尬得没敢正眼看她。
她发出一声抽泣,使他快速瞥了一眼,看见她脸色苍白,惊慌不安。他感到一阵气馁,然后突然有了个主意。
“先不要放弃希望,我觉得他们这么对待你太过分了,我要亲自去找总督。”
“现在?”
他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露出喜色。
“唉,那你可太好了。我敢肯定如果你去替我说话,总督一定会让我留下的。只要我在这儿待着,就绝不会做一丁点儿不该做的事情。”
麦克菲尔医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心要去总督那里求情。他其实对汤普森小姐的事情漠不关心,是传教士把他惹急了,而他这个人,一旦犯起脾气来会一直郁积心头,排解不去。他在官邸找到了总督。对方长相高大英俊,当过水手,留着灰白的小胡子,穿一套一尘不染的白色斜纹布制服。
“我来见您是要谈谈跟我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一个女人。”他说,“她名叫汤普森。”
“我想有关她的事情我已经听够了,麦克菲尔医生。”总督微笑着说,“我已经下令让她在下周二离开,我能做的就是这些。”
“我想请求您破例让她暂时留在这儿,等从旧金山的船来了再让她去悉尼。我可以保证她规规矩矩。”
总督仍保持着笑容,但眯起了双眼,严肃起来。
“我很高兴能帮你的忙,麦克菲尔医生,但既然已经下了指令,就应该按此执行。”
医生尽力摆事实,讲清道理,可这时总督已经毫无笑意,阴沉着脸听下去,眼睛看着一边。麦克菲尔发觉他全然不为所动。
“我很遗憾给那位女士造成了某种不便,但她必须于周二坐船离开,事情就这样了。”
“但这到底能有什么区别呢?”
“请原谅,医生,但我觉得除了向有关方面报告以外,我没必要对我的职权行为做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