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因(第3/5页)

密道始挖于五年前,五年来从未用及,加之要避人耳目,自不可能疏通打理,年份一久,湖底的淤泥和水草竟将洞口糊了个严严实实。

侍从们见此光景,忙拔剑的拔剑、掏匕首的匕首,上去披斩。

眼见得时间一点点过去,洞口的藤蔓越来越少,有几个实在憋不住浮到水面换气,结果就是岸上飞来一片箭雨,瞬间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琴酒在水下一看不好,连忙臂上加力,将洞口的藤草劈出一个缺口来,虽然很小,但已够一人钻入。

琴酒比手势让颐非先走。

颐非刚要钻,身后一道寒光袭来,他连忙朝旁闪避,那道光擦着他的身体划向了岩壁。

转头一看,却是颐殊的追兵们赶到了,刚才上去换气的侍从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追兵们纷纷跳湖下来追捕。

颐非虽精通水性,但毕竟入水时间已久,无法换气的后果就是行动迟钝,第二道刀光劈来时,想躲,没能躲开,一刀正中后背,若非刀在水中重力大减,只怕是就此劈穿了。

松竹脚上一蹬,冲了过来,一边将他推向密道,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剩余的刀光。

颐非费力地爬进洞口,转身刚想救松竹,就见猩红色的液体在水中膨胀开来。与此同时,继他之后爬进洞的琴酒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密道深处拉。

湖水冰凉。

但眼框处,却又痛又涨,一片温热。

水草随着这场打斗四下摇摆,宛如幼年噩梦里张牙舞爪的妖魔,而在妖魔的笼罩下,青衣的松竹,还有白衣的山水,就那样一点点地染成了鲜红。

颐非永远无法忘记,松竹和山水死前的样子。

更无法忘记,逃出程国时是多么地屈辱和狼狈。他们约好了要一起走,重头来过,可一眨眼,最重要的人就已人鬼殊途。

很多东西其实是无法割舍的。

尤其是,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到头来,两手空空,连仅有的三个生死与共的下属,也全没了。

继松竹和山水之后,琴酒也一病不起,他们好不容易东躲西藏找到了璧国使臣的船,再也抵抗不了病痛折磨的琴酒,为了不成为颐非的累赘,背着石头沉进了海里。

他们三个,都是童年时被拐卖到程国的孩子。接受残忍的训练后,成为合格的死士。颐非从品先生手中买了他们,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了他最亲密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他们见面时的情景。

品先生领着三个一般高矮胖瘦,甚至长相也差不多的十七岁少年进来,让他们现场展露武功给颐非看。

三个少年全都武技不凡,百步穿杨。

颐非很是满意,问品先生:“怎么卖?”

品先生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十金?不贵。来人……”他刚要命人拿钱,品先生呵呵笑了起来:“不是五十,是五百金。”

颐非吃了一惊。以他对死士的了解,一人五十金算顶天了。而这三人,居然要五百金!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如果你单买一人,五十金。如果你三个全要,那么,五百金,不讲价。”

“买三个你不打折还抬价……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颐非何等机灵,品先生这么一说,他顿时就明白了。

品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三个少年的眼睛蒙上,然后给每个人一个鼓,让他们随便敲三下。

在安静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房间里,三个少年静静地站着,然后同时抬臂、击鼓,停止。过了一会儿,又同时抬臂、击鼓、停止。

三记鼓声,全部同时起同时止,心有灵犀,宛如一人。

颐非叹为观止,当即命人去准备五百金。

在等钱的过程中,颐非问品先生:“他们武功不错,又很有默契,那么忠诚方面如何呢?”

品先生听后,对三个少年道:“每人打自己一拳。”

少年们还蒙着眼罩,一听这话,丝毫没有犹豫,各自打了自己一拳,拳声同样整齐。

品先生上前挑开他们的衣服,只见黝黑的胸口上,三个青红色的拳印高高肿起——果然是对自己没有半分留情。

颐非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若有所思。这时黄金取到,品先生点清了金锭,一笑道:“好了,你们三个从现在开始就是三皇子的人了。三皇子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拜见新主人!”三个少年同时跪地。

颐非上前将他们的眼罩一一解开,眼罩下的脸庞,年轻呆板,面无表情,连受伤的痛苦都毫不可见。

颐非的目光从第一个人看到第三个人,然后再从第三个人看回第一个,最后,从袖子里取出三块糖,朝他们笑了一笑:“我请你们吃糖。跟着我,不挨打,能吃糖。”

就是这么一句话,顷刻间点亮了三张原本已经死去的脸。

跟着我,不挨打,能吃糖。

彼时的颐非是真的认为,自己一定会赢的。比起荏弱无能的大哥麟素,比起刚愎寡恩的涵祁,他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适合的储君。

没有显赫的出身又如何,不被父王喜爱又如何,在程国这个实力大于一切的国度里,他养晦韬光,玩世不恭,一点点地积攒和扩张着自己的势力……

结果,却输给了一个女人。

世事讽刺,莫过于此。

跟着他的属下们不但没有糖吃,还纷纷丢掉了性命。

山水、松竹、琴酒。

他们本来当然不叫这三个名字。他们本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却被万恶的人贩诱拐,从此开始了地狱般的人生。生得屈辱,死得也毫无尊严。

而像他们那样的人,有三十九万七千,甚至更多……

这是程国的罪孽么?

颐非仿佛已经看见末日来临,有神灵在天上宣判,说——

“程,汝罪恶滔天,当淹没。”

然后,那座形似巨蛇的岛屿就沉下去、沉下去、沉了下去。

***

一朵浓云飘过来,遮住隐透的晨光。

秋姜坐在台阶上,倚靠栏杆,看着阴下来的天空,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仿佛那已是她关注的全部。

一件彩衣忽然撞进视线当中。

颐非出现在院门口,与她遥遥相望。见她丝毫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便抬步走进来。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他们说谎。”

“哦?”

“他们说谎。”

“哦。”

“他们说谎!”秋姜突然激怒,跳了起来,“风小雅说谎,我不是细作!我也不稀罕做他的侍妾,就算他不给我休书我也早就想摆脱他的,何必要捏造罪名?强加给一个无依无靠父母双亡的我……”

颐非突然出手。

他的手很快,一下子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她头顶拍落。秋姜下意识地翻身一扭,腾空踩着他的肩膀飞起,一个跟斗跃到了他身后。然而不等秋姜站稳,颐非已出腿扫她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