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中文
阅读背景:字体颜色:字体大小:[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别任草地(第3/7页)

开头他们闲聊,东拉西扯,谈明天要干的活儿,谈马。可是突然菲佳转向伊柳沙,似乎接起打断的话头,问道:

“喂,你怎么,真的见过家神吗?”

“不,我没有看见过,家神是看不见的,”伊柳沙用沙哑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说,这声音和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相称,“可是我听见过……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听见。”

“他待在你们那儿什么地方?”巴夫路沙问。

“在原来的打浆房“打浆房”和“纸浆房”都是造纸厂里的房舍,里面有许多盛纸浆的大桶。这种房舍一般都在堤边,水轮下面。———原注里。”

“怎么,你们常常去造纸厂吗?”

“当然啦,常常去。我和哥哥阿夫九什卡是磨纸工“磨纸工”是把纸磨平、刮光的人。———原注嘛。”

“噢呀,还是工人呢!……”

“哦,那你是怎样听见的呢?”菲佳问。

“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和哥哥阿夫九什卡,和米海耶夫村的菲多尔、斜眼伊凡什卡、红冈的另一个伊凡什卡,还有苏霍路科夫家的伊凡什卡,还有另外几个人,都在那儿。我们一共有十来个人,一个班的人都齐了,而且还得在打浆房里过夜,本来用不着在那儿过夜,可是监工纳扎罗夫不许我们走,他说:‘伙计们,你们回家干啥呀?明天活儿很多,伙计们,你们就不要回去了。’我们就留下来,一起躺下来,阿夫九什卡说起话来,他说:‘伙计们,家神来了怎么办?……’阿夫九什卡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有人在我们上面走动起来。我们就躺在下面,他就在上面,在水轮旁边走着。我们听见:他在走呢,踩得木板一弯一弯的,咯吱咯吱直响,他从我们头顶上走了过去,水忽然往轮子上哗哗流起来,冲得轮子响了,转动起来。水宫水往轮子上流所经过的地方,在我们那儿称为“水宫”。———原注的闸板本来是关着的呀。我们很奇怪:这是谁把闸板开了,让水流起来?可是轮子转了几下,又转了几下,就停了。他又往上朝门口走去,又顺着楼梯往下走,往下来,好像不慌不忙。楼梯板在他脚下响得可厉害呢……哦,他来到我们的门口,等着,等着,门突然一下子敞开了。我们吓了一跳,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忽然有一个大桶上的格子“格子”即捞纸浆用的网。———原注动起来,升上去,完全到了空中,在空中摇来摆去,好像有人在涮洗,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后来另一个大桶上的钩子离开钉子,又回到钉子上去。后来好像有一个人朝门口走去,而且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大声清嗓子,好像是一只羊,而且声音很响……我们都挤成一堆躺着,互相往身子底下钻……那一回我们可吓坏了!”

“有这样的事!”巴夫路沙说,“那他为什么要咳嗽呢?”

“不知道,也许是受不了潮气。”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样,”菲佳问,“土豆煮好了吗?”

巴夫路沙试了试。

“没有,还是生的呢……听,在拍水呢,”他说着,把脸转过去,朝着河,“大概这是梭鱼……瞧,一颗流星。”

“喂,伙计们,我来给你们讲一件事儿,”科斯佳用尖细的嗓门儿说起来,“你们听着,这是前几天我听我爹说的。”

“好,我们听着。”菲佳带着鼓励的神气说。

“你们都知道镇上那个木匠加夫利拉吧?”

“是的,知道。”

“你们可知道,他为什么老是那样不快活,老是不说话,知道吗?他就是因为这事儿一直很不快活的。我爹说,有一回他到树林里去摘胡桃。他到树林里就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走呀,走呀,伙计,不对头!他找不到路,可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就在一棵树下坐下来,心想,就等天亮吧。他一坐下来,就打起瞌睡。一打瞌睡,就听见有人叫他。睁眼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打起瞌睡,又有人叫他。他望了又望,望了又望,就看见他前面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鱼,身子摇晃着,叫他过去呢。人鱼还笑着,笑得要死……月亮很亮,亮得很,把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真的,什么都看得见。她在叫他,她坐在树枝上,全身白白的,亮闪闪的,像一条拟鲤或者鲈鱼,要么就像一条鲫鱼,也是那样白白的,银光闪闪的……木匠加夫利拉简直愣住了,可是她还是在哈哈大笑,而且一直在招手叫他过去。加夫利拉本来已经站起来,要听从人鱼的话了,可是,准是上帝提醒了他:他还是在自己身上画了个十字……可是,伙计们,他画十字好费劲儿呀。他说,他的手简直像石头一样,不能动弹……唉,真够受呀!……可是,伙计们,等他一画过十字,人鱼就不笑了,而且一下子就大哭起来……她哭呀哭呀,用头发擦着眼睛,她的头发是绿颜色的,跟大麻一样。加夫利拉对她望着,望着,就开口问她:‘林妖,你怎么哭呀?’那人鱼就对他说起来:‘人呀,你不该画十字,你应该跟我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我哭,我难过,是因为你画了十字。而且不光是我一个人难过,你也要难过一辈子。’她说过这话,就不见了,加夫利拉马上也明白了怎样从树林里走出去……可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不快活了。”

“噢呀!”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菲佳说,“那个林妖怎么会伤害一个基督徒的心灵呀,他不是没有听她的话吗?”

“得了吧!”科斯佳说,“连加夫利拉也说,她的声音那么尖细,那么悲哀,像癞蛤蟆的叫声一样呢。”

“这是你爹亲口讲的吗?”菲佳又问道。

“他亲口讲的。我躺在高板床上,全听见了。”

“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快活呀?……她叫他过去,那是她喜欢他。”

“哼,还喜欢他呢!”伊柳沙接话说,“可不是嘛!她想呵他痒,她想的就是这事儿。她们这些人鱼就喜欢这样。”

“这儿想必也有人鱼呢。”菲佳说。

“不,”科斯佳回答,“这地方干净、宽敞。只不过离河太近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忽然远处响起长长的、清脆的、几乎是呻吟一般的声音,这是一种神秘的夜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有时会有的。这声音升起来,停留在空中,到最后慢慢扩散,好像消逝了。仔细听听,似乎什么也没有,然而还是在响着。似乎有一个人在天际叫喊了很久很久,另一个人似乎在树林里用尖细刺耳的大笑声在回答他,接着,一阵微弱的咝咝声在河面上掠过。孩子们面面相觑,打起哆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