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忘川·问酒(第2/6页)

他在霭霭晨烟中抬头,好看的眉眼扫过来:“慕长风。”

第叁章

慕长风是来金陵参加曲水宴的,问酒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雅事完全不感兴趣,她接到飞鸽传书,听闻近日魔教中人频频出现于兰安,立即起身前往。

慕长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瘦马,骑着马东摇西摆地等在城门口。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疾驰离开,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甩开。不承想到了兰安的第二日,他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眼前,好在金陵至兰安这段路不长,否则他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定会散架。

他眼底青黑,日夜赶路显得面色憔悴,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竟有些得意道:“没想到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此之响,我一路打听过来,抄了好些近路,总算赶上你了。”言语间,没有半分被她甩掉的怨气。

心底的不耐烦像层云被风吹散,她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我这次过来是对付魔教中人,此行凶险,你万事小心。”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垂落的衣袖,上有兰芷暗绣。

“我不怕,我陪着你。”

魔教围攻武馆是在一个深夜,慕长风听见动静穿衣寻过去时,这场江湖厮杀已经迅速结束。彼此没有伤亡,只是武馆外躺着几具明显异于常人的尸体。

有人持剑挑破尸体,似是泄愤,却被问酒拿剑挡开。她挡在几具尸体前面,嗓音淡淡的:“死者为尊。”

“这些魔教中人作恶多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她对身后的谩骂置若罔闻,托人找来牛车,将尸体搬到木板上,拖到郊外埋葬。慕长风上前搭手时她低着头道谢。郊外橘林红彤彤一片,似云霞里坠着仙果,鼻尖有淡淡的橘子的果香味。

他帮着她挖坑埋人,修长的手指被泥土染得漆黑,本是拿笔的一双手,此刻却指头红肿,疼得他吸气。

直到她靠着坟头坐下来,他在她面前蹲下,问:“还要做什么吗?”

她像是惊了一下,瞪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清隽的模样:“怎么是你?”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没穿青衣裳了?”

他轻轻地皱起眉头:“出来得急,随便披了件衣服。”他微微前倾身子,她的墨发扫过他的眼角,“问酒,你是靠衣服和声音来辨认我的?”

她瞪大的瞳孔猛地一缩,连带整个人都朝后躲进黑暗里。她孤零零地缩在坟头,身前一片凄然的月光。

他像是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执意握住她发抖的手指。那双冰冷的手被他捧在掌心,渐渐生出温暖。

“问酒,死的这些是魔教恶人,你为什么要厚葬他们?”

她想将手抽回去,却被他死死握住,她其实并未用力,眼睫盈上一层水雾:“死的不是恶人,是被魔教抓回去的无辜孩子!他们被魔教炼成尸人,没有意识和灵魂,到死也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委屈。”

他皱起眉:“问酒你……”

她抬起头,嘴唇咬得雪白:“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认不得人?”她拽住他的袖口,哭腔从唇间溢出来,“我曾经被他们抓过。在一个拥挤肮脏的石室,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为了能活下去而互相厮杀,那样狰狞可怕的表情,出现在本该天真的孩子脸上,从那之后,我就不太能看清人的脸了。”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像是看清了人的脸,就会看清人的心。自私又可怕的人心。

所以当她逃出来,并机缘巧合继承问酒剑后,她苦练武功臻于化境,开始一次又一次从魔教手中救下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哪怕被魔教视为眼中钉,也绝不会放任这些无辜的孩子去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睛,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原来平日里的冷静和沉稳只是她伪装的模样。她也会像小姑娘一样,抽着肩膀哭得令人手足无措。

离开橘林时,慕长风兜着衣袂摘了许多又大又红的橘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问酒,你说的那个魔教那么恐怖,那你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只是问酒剑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发出微微的铮鸣。

第肆章

自那夜过后,慕长风去置办了好几件衣衫,齐刷刷的青衣,衬得人如二月春风,饶是问酒记不住那张脸,也忽视不了整日在自己眼前晃荡的青色衣袂。

回到金陵时慕长风已错过天下文客慕名追逐的曲水宴,问酒见他垂着眼不开心的模样,便带他去以雅闻名的新柳斋吃饭,结果半路认错了人……

他只是转身瞧了眼街边卖花灯的小贩,再回头时就发现问酒把另一名穿青衣的男子认成了他,正介绍着新柳斋的特色,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他两三步走近,扶额道:“我在这儿呢。”

问酒双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他握着她的袖口牵着她踏入新柳斋,唱曲的伶人正唱道:“曾与你把酒言欢,转眼白发枯红颜。”

雅座设有壁橱轻纱,还有专为风雅文人准备的煮茶器皿。慕长风果然很开心,挽了袖子兴致勃勃地煮茶,莹白的指尖映着碧螺春茶,像白玉镶了一抹碧色的胭脂。

经十几道工序煮出来的茶清香怡人,他献宝似的端给问酒,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唱曲的伶人一口饮下,末了,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

慕长风咬牙切齿地评论四个字:“如牛饮水!”

她笑了一声,以手枕头靠向壁橱:“江湖中人,哪能像你们这般活得细致。”

何况多年来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凭,即便哪日成为刀下亡魂,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能活着就算幸运,更别提去体验这人间雅事了。

慕长风难得没有满口圣言教诲她,只是提起方才买的花灯,指着灯罩上墨描的嫦娥说:“我们一会儿回去用这个把家里的灯换下来吧,你看,这个多好看。”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她有莫名的颤动。

但家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当她被抓到魔教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家了。

慕长风忙里忙外换花灯的时候,问酒收到了飞鸽传书。

魔教倾力围攻逍遥派,似有灭门之势。

她将书信捏在指尖,望了一眼青衣书生被花灯修饰的颀长身姿,沉声开口:“慕长风,我要走了。”

他在朦胧光影中回头,手里还提着一盏花灯,总是露出温和笑容的嘴角微微挑起:“去哪儿?我陪你呀。”

“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

他嘴角的笑意伴着夜风缓缓消散,他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书信:“信上写了什么?”

她企图将信销毁,他蛮横地扑过来抢夺时,只看清魔教和逍遥几个字,但他是这样聪慧,眨眼便猜出其中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