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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领我去看曼德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可能发生。我将成为他的妻子,我们到花园里散步,沿着山谷里的小径信步走向砾石海滩。吃过早饭后,我将站在台阶上仰望天空,把碎面包屑撒给鸟儿,然后,我戴上遮阳帽,拿着长柄剪刀去采集布置房屋用的鲜花。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买下了那张彩色明信片。原来那是种预兆,是我于冥冥之中向未来跨出的一步。

他想领我去看看曼德利……我的思绪似断了线的风筝,眼前浮想出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和一幅幅场景……与此同时,他一直在吃柑橘,不时还递给我一片,看着我吃。我们将出现在人群当中,他冲着周围的人们说道:“诸位恐怕还未见过我的妻子吧。”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掂量着这个名称的分量,考虑着自己在支票、账单以及宴会请柬上的签字。我仿佛听见自己在电话上说:“下个周末为什么不到曼德利来玩玩?”曼德利总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啊,她实在太迷人了,你们应该和她认识一下……”人群外传来了窃窃私语,那是在议论我,而我把脸扭开,佯装没听见。

我想象着自己挎着一篮子葡萄和鲜桃到茅屋里去探望一位生病的老妪。老人家冲我伸出手说:“你真是太好了,夫人,愿上帝保佑你。”我说:“需要什么东西,就叫人到家里去取。”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我仿佛看见了餐厅里那擦得明光锃亮的餐桌和长长的蜡烛。迈克西姆坐在一端,来聚餐的共有二十四个人。我的头上插着一朵小花。大家把目光投向我,举杯祝词:“为新娘的健康干杯!”过后,迈克西姆对我说:“我从未见过你像今天这么可爱。”曼德利的各个厅堂里都凉爽可人,鲜花遍布。我的卧室冬天生着火,有人敲响了房门。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走了进来,他是迈克西姆的姐姐,只听她说:“你给他带来了幸福,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你是个出色的女性,大家都为你感到高兴。”德温特夫人!我将成为德温特夫人!

“剩下的这点柑橘味道太酸,要是我就不吃了。”他说。我呆望着他,慢慢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低头看看盘中的橘子。那橘子被吃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此时已变硬发黑。他的话没错,那柑橘的确很酸,弄得我满嘴苦涩味,这工夫才觉察到。

“这消息由我转告范・霍珀夫人,还是由你去说?”他问。

他折起餐巾,推开盘子。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漫不经心地讲话,就好像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仅是对计划的一种调整。可对我,这是颗碎片横飞的重型炸弹。

“还是由你告诉她吧,”我说,“她会非常生气的。”

我们从桌旁站起身来。我心情激动,脸上泛着红潮,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由颤抖不已。不知他会不会笑吟吟地挽起我的胳膊,对侍者说:“祝贺我们吧。我和小姐要结婚了。”所有的侍者都会听见他的话,于是大家冲我们鞠躬和微笑,而我们从他们面前经过步入休息室,身后响起一片兴奋的议论声和热烈的欢呼声。可是,他只字未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平台,我跟着他朝电梯前走去。路过接待台时,那儿的人连瞧也没瞧我们一眼。接待员忙于处理一扎票据,此刻侧过脸跟助手说着什么。我心想,他不知道我就要成为德温特夫人了,我将到曼德利生活,曼德利将属于我。我们乘电梯到了二楼,然后穿过走廊。他边走边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甩来晃去。

“你不觉得四十二岁对你太老吗?”他问。

“啊,不老,”我慌忙说,也许语气显得过于急切了些,“我不喜欢年轻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从未结识过年轻男子。”他说。

我们来到了范夫人的套房门前。“这事我看还是我单独处理吧。”他说,“告诉我,对于婚姻的早晚你不会介意吧?你不需要办嫁妆或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吧?要说办事,几天内便可完成,简直易如反掌。到办事处登记,扯张结婚证,然后就可以开车到威尼斯或者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不进教堂吗?”我问,“没有白色的婚纱、女傧相、钟声,以及唱诗班的童子吗?也不邀请你的亲朋好友吗?”

“你忘了,”他说,“那种婚礼我以前已举办过了。”

我们俩在门前伫立良久,我注意到当天的报纸仍插在信箱里。我和范夫人过于忙乱,吃早饭时没有看报。

“怎么样?”他问,“这样办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回答,“我刚才以为我们要回到家才结婚呢。我并不一定喜欢进教堂或者请宾客那一套。”

我冲他笑笑,露出一副欢快的表情。“这样不是挺有情趣的嘛!”

他已经转过身去,推开了房门。我们走进屋,踏入那条狭小的过道里。

“是你吗?”起居室里传来了范夫人的大声嚷嚷,“你到底干什么去啦?我往票房打了三次电话,他们都说没见到你的人影。”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欲望,想笑也想哭,或者又哭又笑,同时,心口感到疼痛。在这心烦意乱的时刻,我真希望这一切压根就没有发生,而我独自漫步于别的什么地方,嘴里吹着口哨。

“恐怕这都得怪我。”他说着走进起居室,随手关上了门。我听见她惊异地叫出了声。

随后,我步入自己的卧室,在敞开的窗户前坐下,那滋味就像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等待手术的结果。真应该找本杂志翻阅,浏览自己所不关心的照片以及永远也记不住的文章,一直到护士出来。护士出来时,表情明朗,举止干练,由于经常接触消毒剂,人情味已被冲洗得荡然无存。她对我说:“一切顺利,手术做得很成功,一点都不用担心。我要回家睡会儿觉。”

客房里墙壁太厚,听不见隔壁说话的声音。不知他会对她说些什么,用些什么样的字眼。他也许会说:“第一次相遇,我就爱上了她。我们每一天都见面。”而范夫人回答:“啊,德温特先生,这是我所听说过的最富于浪漫色彩的风情事。”浪漫!这个词我在电梯里绞尽脑汁都没想起来。不错,我们的爱情当然是浪漫的,世人都会这般评价。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浪漫爱情。两人一下子就决定结婚,而且说到做到。多么了不起啊!我乐滋滋地抱膝坐在窗前的座位上,思索着奇妙的现实以及幸福的未来。我将嫁给自己的意中郎君,成为德温特夫人。既然得到了幸福,心口再痛,就未免太荒唐了。这肯定是神经在作怪。坐在这里,犹如等候在手术室门外。我们本该手拉手一道走进起居室,相互飞着笑眼,由他解释说:“我们彼此深深相爱,打算结为夫妻。”那样做更好些,显得更自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