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谢密密(第2/4页)

他真的睡着了,因为白天太累了。他的梦乡的风景特别美好,他仅仅做了一个关于水草的浅浅的梦,然后就迅速地钻进了黑天鹅绒。

第二天他醒得很迟,他醒来时,破烂王早就出去了。谢密密看见矿叔的床头柜上放了一张男孩子的照片,那男孩比他大,长得有点像他。

他对着那照片说:

“为什么你不喜欢你爹爹的工作呢?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工作之一。我要是遇见你,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刚吃完矿叔给他留的馒头,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叫他。

是他父亲。父亲笑容满面。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我本来以为自己在这一行干得不错,没想到我儿子比我强多了!我是来给你送桑树苗的,一共六棵,全栽在你住的铁盒周围了。我把你的蚕卵也带来了。”

他交给儿子一个小布包。

“谢谢爹爹。”

“谢什么啊,我惭愧极了。我得赶回去,你妈要吃药了。”

谢密密目送着爹爹有点苍老的背影,差点又掉下了眼泪。不知怎么,他觉得,他妈妈的病是好不了了。钱救不了她。

他看到了爹爹为他种下的小桑树,他将蚕卵放在铁皮屋里干燥的地方。这时水坑边的老蟾蜍猛地叫了一声,他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撒腿就向外跑。他要回家。

当他坐公交车赶到家时,母亲已经去世了。

谢密密的蚕宝宝已经有半寸长了,欢快地吃着桑叶。铁皮屋外的小桑树长势也很好。看见蚕和桑树,他就像看见了母亲,因为是她要爹爹给他送来这两样东西的。他想,如果有一天城管不让他们在这里住了,他就将小桑树结的桑葚带到另外的地方去栽种。桑树容易成活,他每到一处地方都要栽种,这也是妈妈的期望,她想得真周到。这样的话,妈妈同他就总不分离了。

朱闪同学也来过一次。她迷上了水坑边的蟾蜍,一连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坐在水边观察它们。谢密密也同她一块观察,因为与同学共享心中的秘密而兴奋得一脸通红。

“校长问起我了吗?”他不好意思地问朱闪。

“他才不问呢。他说你是五里渠小学的骄傲。今天下午我想同你一块去收废品,可以吗?”

“行啊。”

他俩拖着空车来到了水蜜桃家园小区。这是一个旧兮兮的小区,小区里居住的多半是退休老人,一些老人在路边溜达,见了谢密密都热情地打招呼。谢密密对朱闪说,昨天住在地下室的那一家对他说他们有一把铜壶要卖。他说着就用手一指,朱闪看见地下室的那一家在他们窗外晒了尿布一类的东西。

“那是针叔用的,他患有尿失禁。你不怕脏吧?”谢密密说。

“当然不怕。再说尿并不脏。”

“跟我来。”

将车子在外面停好,谢密密钻进了黑暗的地下室,朱闪紧随他。

朱闪在过道里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才听见他说:“到了。”

针叔的妻子是残疾人,看见两位少年进了门,她的脖子一伸一伸的,说不出话来。谢密密对她说了一句“婶婶好”。

“你们等一等!”针叔在厕所里说。

接着他们就听到了厕所里冲水的响声。起码又过了五分钟,针叔才出来。朱闪没想到针叔是一位又高又大的中年汉子,虽然满脸病容,一举一动却很有气势。见了谢密密和朱闪,他非常高兴,说自己家里已经“好久没来客人了”。他要招待两位小客人,可他在阴暗的房间里找来找去的,始终没找出什么吃的东西来。

铜壶很不错,是很多年以前的旧货,笨重而不适用。谢密密给了针叔一个不错的价钱,针叔脸上笑开了花。

“我今天要带二位去参观废品城。”针叔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针叔弯下腰帮妻子围好围巾,然后做了个手势叫两位少年跟他走。他们出门到过道里时,朱闪突然听到那位婶婶说:

“可别淹死在那里头啊!”

又是七弯八拐的过道,到处都很黑,到处都有浓浓的尿臊味。朱闪紧紧地抓着谢密密的手,生怕走丢了。

后来他们似乎是到了一个比较宽的过道里,有一些人坐在地上轻轻地呻吟,但看不清他们的脸。针叔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这就是废品城,你们要什么这里就有什么。谢拾荒,你旁边那位原来是有名的拳击手,因为得罪了人,被剁去了双手。他昨天起就盼着你来听他讲故事呢。”

这时谢密密就被那人一扫腿绊倒了,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朱闪也害怕地蹲了下来。她感觉到谢密密在发抖。

“我的家里有古铜钱,轻轻打磨一下就闪闪发光。”那人自豪地说,“外面下大雪,我在家里数铜钱,那么多!你收不收这种东西?”

谢密密刚要回答,左边又有一个人扯了他一把。

“铜钱算什么,”左边那人说,“我家里的人将它们扔得到处都是!小孩,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扔掉一些收藏?明清时代的家具啦,古旧书籍啦,仕女图啦,它们压得我胸口发慌!”

“扔吧扔吧,扔干净一身轻!”谢密密说。

谢密密左边那人的另一边有一个人在很响地吐痰。

“这个人同人打赌,”左边那人对谢密密说,“吞下了一些翡翠,他老想把它们吐出来。小孩,你看他是不是很幼稚?”

“这里怎么不点一盏灯啊!”朱闪爆发地喊出来。

谁也不回答她,一些哧哧的笑声在暗处响起。

“啊,我的翡翠啊!”吐痰的那人也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黑暗中的窃笑更响了。针叔也在人堆中笑。

朱闪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宣布:

“我要唱一支歌!”

于是零零落落地有几个人鼓掌,他们也许是好奇。

朱闪唱的是山歌,歌词好像是关于一位女子失去孩子的。她一开口,过道里就鸦雀无声了。那原来是一支悲歌,可是由朱闪唱出来一点都不悲,反而显露出压抑着的活力,就仿佛要东山再起似的。

她一唱完,人群就沸腾了。这时谢密密才感到周围有这么多的人,他想,难道这是一个地下广场?那些黑影都在狂叫着:“她,她……她啊!”都在往朱闪这边挤。

谢密密连忙拉着朱闪,两人猫着腰紧靠墙边溜。七弯八拐的,他俩走出了地下室。

在外面,针叔在等他俩,铜壶已经放在谢密密的手推车上了。

“你们什么时候再来?”针叔忧郁地皱着眉说,“废品城的生活有些单调,但人们感情充沛……这位美妙的小歌手可以在这里找到最忠实的听众。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