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谢密密(第4/4页)

“他大概认为收废品才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工作!”高大的男孩嘲弄地说。

谢密密很想反驳那男孩,可一想到穿山甲的话又忍住了。

那男孩一只脚踩在矮凳上,手里挥舞着塑料棒,高谈阔论起来:

“这个人,他怎么能懂得我们孤儿团所做的工作?这个工厂是我们的母亲们的地盘,她们的魂魄在这四周游荡,守护着我们。我们热爱我们的卑微的工作,因为母亲们在看着我们啊。自从那场惨剧发生后,我们就再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我们孤儿团的每个人都在日日夜夜地思考,要把我们母亲的事想清楚,来龙去脉都要想个透彻。我们一边刮纱一边思考,刮纱的时候最适合想这种事,手的动作促进着大脑细胞的运动——你听懂了我的话吗?”

他突然用塑料棒指着谢密密的脸,谢密密赶紧不住地点头。

这一圈人里头谁也不说话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仰着面,朝天花板瞪着眼想心事。谢密密被这里的氛围所感染,有点想流泪,但忍住了。他看见大个子男孩走进了旁边一个小小的更衣室。谢密密也跟了进去。

黑乎乎的更衣室里塞满了废棉纱,刚好可以容他们俩挤进去。有些纱掉在谢密密脸上,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大个子那钢铁一般的手肘抵着他的胃部,弄得他挺难受。

“你这个探子!”大个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是一个好探子,我没恶意。”谢密密辩解道。

大个子突然发出笑声。

“收废品或刮棉纱,不都是一样的工作吗?”他谴责地说。

“我现在明白了。请你原谅我。”谢密密被抵得很难受,差点要哭了。

“你可以就这样站着睡吗?”大个子问他。

“对不起,我不能。我这里很疼。”

他又用力抵了谢密密一下,谢密密发出一声惨叫。

谢密密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知觉了。然而大个子打开了门,将他拖了出来,扶他坐在那把椅子上。他听见大个子嘲弄地说:

“他没有恶意,他是个好人。我们也是好人,我们在帮助他,对不对?他要了解历史,我们就把历史的真相揭出来让他看,对不对?”

“对啊!”那一圈男孩齐声说道。

“这个软弱的人,他不能站着睡。”大个子又说。

“真可怜啊!”那一圈人又齐声说道。

谢密密感到有人用力搀着他往外面走。原来是穿山甲。经过那些刮纱的老妇人时,他听到她们在议论他,似乎对他印象不太好。

他被穿山甲搀到了仓库外面。

“孤儿团不认可我。”谢密密羞愧地说。

“你错了。孤儿团已经认可了你。”穿山甲变得热情洋溢了,“你成了我们的线人,以后你会到处遇见我们的兄弟!你看一看这个纺纱厂,别以为这些厂房死气沉沉,完全不是这样,不是!”

谢密密抬起头来看天空,再看那些厂房和仓库,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多天以来,他再次想起了去世的母亲。这次他一点都不痛苦,反倒觉得有某种新奇的东西从体内升起来,令他跃跃欲试。他抬起一只胳膊,发现那只胳膊已经变得强壮了。他想,转眼间就大半年了,收废品的生活真有趣!

他同穿山甲在厂门口道别时,穿山甲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后会有期啊。”

远处的小路上,破烂王矿叔蹬着他的大三轮朝他奔来。

“密密,把你的小车放到我的车上,你坐上去,我们去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了棚户区。在那个贫民窟里,有一位老者躺在木板床上,正进入弥留之际。老者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我师傅。”矿叔一边说一边在床边跪下去。

谢密密也跟着矿叔跪下。

“都来了吗?来了就好。”老人说,“我要睡着了。小矿,你可要警惕。”

“我一定警惕。师傅,您就放心睡吧,有我呢。”

老人头一歪,永远睡着了。

那一天,矿叔带着谢密密安葬了他的师傅。回去的路上,矿叔在三轮车前部回过头来对谢密密说:

“我真想去你的学校看一看。”

“去吧去吧,师傅。我还打算将来同您一块编教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