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星星凄清(第5/12页)
也许是我的表现确实一反常态,在我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了几声之後,我妈终於忍不住跟我说:「你要实在是觉得难堪,就别去了,把票退了就是了。」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努力抑制中鼻腔里的酸涩,怕她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我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懂事了,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知道要为对方考虑了。
真是残忍,人生就是这样,不经历鲜血淋漓的疼痛,就不会明白那些曾经让我们厌烦的说教其实是受用一生的信条。
我说:「我没事,他都这样了,我还是去看看。他不仁,我不会不义。」
我妈翻了个身,没有说话,而是用背对着我。
其实我真傻,她是我妈,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我更体恤我,她知道我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转过身去不接话。
可是我怎麽都忍不住眼眶里漫溢的滚烫的泪水,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我说:「妈,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肯定会哭的。」
她有点惊讶,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孝女的口气说「他没养过我,将来他死了关我屁事。」
我清了清喉咙,轻声说:「我会哭,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有父亲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枕头被泪湿了。
我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後说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这个沉默的男人相处一室,他埋头抽烟,一直没有抬头看我。
一路上从车站接到我,到回到这个拥有我6岁之前的回忆的蜗居,他没有正视过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为什麽会这样,我只知道,即使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涌起了穿山越岭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尔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年轻的样子,我没有想过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刷之後是什麽样子,而今直面相对,我只能用一个很矫情做作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里依稀可见些许白色,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根。」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终於抬起头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的应承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的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麽烟,你妈妈怎麽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後,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到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麽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後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旁枝末节争吵,这叫什麽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两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然後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仅仅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胡乱的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尽的一路摁下去。最後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薄,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潮水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後,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性了,於是我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的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後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後,我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於是我恢复了往日一贯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是一阵嘿嘿的笑:「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後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麽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麽位置,什麽份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逸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麽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如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脑袋里一片馄饨,很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最後定格的是当初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