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磨难(第4/11页)
串串听得非常认真,脸上却是很迷茫的神情。红亮就对她解释说:“别看狼那么凶狠无情,可是它们对佛也知道敬畏呢。”
有一次,串串因为感到好奇,无意中拿起一本经书翻了几页,结果被红亮发现了,并当即制止了她。
“你们女娃娃不能乱看这些的!”红亮的语气不无严肃,好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在跟不懂事的小孙女说话。
串串也从红亮虔诚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来。
但串串并没有料到,跟她年龄相差无几的红亮,竟会对这几本经书产生那么浓厚的兴趣,并且好像已经深深地禅悟到了那几本经书博大精深的含义。所以,串串并没有及时跟秀明说起过这件事,她把这一切简单地认为,那不过是红亮一时心血来潮,用来打发苦闷和孤寂时光的一种有效的方式,或者,红亮也只是像她一样,随便翻翻而已。相比较而言,院子里的另一番景象引起了串串足够的兴趣。
早在春天刚一来临,我们村别的地方还冷清清、光秃秃的时候,串串就在红亮家的这个颓败的小院子里,发现了一片吐芽的青草,和含苞待放的桃花儿。尤其是,那两棵桃树,从焦黑孱弱的树身可以看出,它们曾经历过一场大火的无情焚烧。可是,它们却在这个春天奇迹般地复活了,所有的枝枝杈杈上都缀满了粉褐色的花苞儿。随着一股一股的春风旋进院里,那些花苞儿便迫不及待地吐露出即将绽放的痕迹。
那些天因为广种突然回来,串串跟在秀明后面整天忙得团团转——服侍一个疯狂的病人,远比干世上最累最脏的活都要辛苦——也就把红亮有些反常的表现暂时搁在脑后了。充其量也就是,她们匆匆忙忙地把做好的饭食送去,还像以前一样,放在窗台上。有时连话也顾不上说一句,就急忙赶回去了,她们都很担心家里的那个病人。所以,等串串注意到那些花儿草儿争奇斗艳的时候,跟红亮一起回家来的那条狗已经出事了。
串串那一刻仿佛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小院里青草如毯,桃花妖娆地在枝杈间闪耀鲜艳的光芒,成群的蜜蜂和野蝶,不知从什么地方纷纷飞过来,它们在花朵和草丛中飞来飞去,显得忙碌而又快活无比。那些蜂蝶的翅膀,在阳光中放射出异彩,透亮闪烁,光鲜动人。四周是大片大片嘤嘤嗡嗡的鸣唱和声,还有无数只鸟雀在头顶一掠而过,太阳红彤彤的放射金光,人得眼睛快睁不开了。
串串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明媚的春光景象吸引住了,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顾得上放下手里的提筐和饭碗。等串串终于回过神,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声冲屋子里喊,她喊红亮,想让他也赶快出来,跟她一同看一看外面的美景。
可是,她连着喊了好几声,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串串这才推门走进屋里。一进去串串就傻眼了,她看见红亮满面泪水,呆坐在地上,他没有像平时那样,捧着那些古老的经书聚精会神地看,而是紧紧地抱着一条狗——那狗也跟睡着了似的。这时,串串才意识到军刺好像有些异样。
在这个特殊的季节里,军刺总是习惯性地发出那种很不安分的叫声,像是遭遇了主人的轻慢或虐待。串串记得有一天,她刚一进院子,就看见这条大狗蹲在地上,牙龇得很厉害,仿佛能一口吞下一头猪娃子。她随手扔给它一片香脆的饽饽,可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后来还有一次,也是串串去给红亮送饭,离开时她忽然看见军刺的肚子下面,无端地伸出一根很奇怪的东西,红赤赤的,足有一尺来长。当时,串串确实给吓了一跳,懵懂中想到了什么,但出于女娃娃那份特殊的矜持和羞涩,她扭头就跑回去了。
就在昨天傍晚,军刺突然神秘地失踪了。红亮回忆说,他事先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一直痴迷于那些经书。等红亮发现狗不在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那阵距离军刺跑出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红亮后来是顺着一阵狗叫声,一路找过去的。
红亮觉得自己跑得愈快,那狗的叫声就愈凄厉,一声紧似一声,听起来简直痛不欲生。红亮的脚下便生了风,傍晚升起的炊烟袅袅飘移过来,红亮被一团团烟雾包围着。那些烟雾倏忽又散去,牲畜的气息、粪便的气息、青草的气息和面条煮进锅里的气息,还有另一种湿热腥臊的不为他所知的野性味道,都掺和在一起向他扑面而来,让人惴惴难安。红亮听到狗的叫声在这谜团一样的空气中,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等红亮终于循着声音赶过去,那里已有一大圈人正围着什么看热闹呢。红亮听见有几人正在里面嬉笑着议论:
“狗日的虎大,这回他家的母狗怕是要给他下几个带把子的狗崽子喽!”
“这条招骚的母狗会偷哩,恋上外面的野汉子了!”
“虎大家的狗比虎大老婆强百倍哟!”
“强不强的那得看公狗的家伙有没有用……嘿嘿。”
红亮好不容易才挤进人堆里,却一眼就看见两条狗屁股紧挨着屁股被人们围在当间,它们俩很像是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在人们的嬉笑与恐吓声中,两条狗都试图立刻夺路逃奔,可它们愈是拼命挣扎,就愈加连接得紧密了,看上去它们更像是某种天生的连体怪物。其中一条正是他带回家的军刺!红亮一眼就认出它来了,它比那条灰头土脸的母狗大出好几倍,显得极不协调,可它们俩却鬼使神差地联结在一起了。红亮发现这条曾经勇猛异常的牧羊狗,已在喧嚣的人潮中变得焦躁而又惶遽,仿佛一匹奔腾中的野马,看到了眼前骤然而起的熊熊烈火,喉咙里汪汪叫着,焦虑而又不知所措。
就在那时,站在最里面的七八个年轻人,突然高高举起了他们手里的铁锹——坚硬的锹头已经抡到了半空中,锹刃雪亮地落向那两条狗的脊梁,狗的脊椎骨被砍断时的声音脆如破竹——咔嚓咔嚓。
我们村那些开镰帮的年轻人,他们几乎是每砍一下,就要喊一声响亮的口号:
“挖断毒苗!嗨球!”
“铲草除根!嗨球!”
“捍卫成果!嗨球!”
“坚守阵地!嗨球!”
……
“呼哦嗨球!”
围观的人群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他们始终在欢呼雀跃,一个个激情澎湃,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几个挥动铁锹的年轻人振臂高呼起来。人们都要高兴得发狂,这条来自外乡体形巨大的恶狗终于被除掉了,从此人们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这条狗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猛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