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摩里沙卡的姑娘(第7/7页)
割树皮不会难,只要小心地横向切断,灰红色的扁柏树皮便能顺着树干撕下一整片。对帕吉鲁而言,写字最难。他用尖锐的石头刻写,涂上黑腐泥,字迹浮现。他花了半个小时,在平滑的树皮内侧写下错别字连串的残体字“拜托,跟狗来救我”。希望收到的人不要以为这是开玩笑,帕吉鲁这样想。这花了他这辈子最大努力了,值得用门牙刮下树皮内侧的嫩膜果腹,味道稍有辛辣。
他把狗链松开两格,塞下树皮信。树皮很大,看似黄狗戴上了特殊帽子,必能引起人注意。帕吉鲁推着黄狗,要它找救兵。黄狗不愿意离开,帕吉鲁狠踹了它屁股。它到不远处徘徊,躲在一株扁柏森林常见的6公尺高的乔木杜鹃下。花期刚尽,树下堆积的白色落花像是擦过泪的卫生纸,这是黄狗的心情写照,它步伐被什么牵绊,直到帕吉鲁怒斥,才悄然离开。
十点钟的阳光从桧木梢筛下,一路被好几层不同树冠的植物叶群抢夺,最后以碎花图案的光斑敷在地面,作为地层植物的能源。在帕吉鲁的3公尺外,有一片毛毡苔,竖起的孢子荚粘附了昨夜的雾珠,看起来就是可口的沙拉。帕吉鲁脱掉鞋子,奋力伸长脚趾,夹回了一根树枝,用它当筷子挖回沙拉吃。他没用过这么长的筷子,把铲起来的毛毡苔摆在树枝尖递回来,要是有点闪失,沙拉酱──露水便没了。
“太好吃了。”他吃下第一口,叹了气,躺在地上看着天,心想着古阿霞现在在干吗,然后再度叹息。
他花了两个小时吃早餐,除了第一口鲜甜,其余不过是为了果腹的苦涩与满嘴疙瘩。接近中午时刻,他撒了尿,这泡尿他撒了15cc 便强迫中断,尿道括约肌传来疼痛。他得这样做,没有瓶罐贮存尿,只好自练水龙头的开关功能。他把尿液,混合脚边的腐泥,制成约1公分的泥丸,重量刚好,击中金属或塑胶会有最佳回音。他要靠这找到在倒木后头的电锯,如果拿回电锯,汽油仅剩不多仍可以锯开这棵20余吨的原木。
他拿起土丸子,托在五指的指尖,脑袋盘算当时地震来时他把手中电锯抛到哪个方位,应该在木墩的右方。然后,他隔着倒木,把土丸抛到预测位置,声音又多又杂,他只要击中链锯铁片或塑胶油箱的回音。他是花莲冰淇淋的飞镖转盘高手,不是靠运气射中,诀窍是眼睛能盯着转盘上每秒转八圈的“天霸王”小区块,再靠着更厉害的手劲,让飞镖万无一失地射中。
他的手劲好,眼睛看不到的,让手去奋斗吧!他花了半小时靠投出的三十颗尿丸子回音,约略摸透那头的环境。那头有棵风倒木扁柏,上头敷满了苔与桧木幼苗。应该有两株左右的杜鹃。杜鹃附近有紫花凤仙花,它们靠果实裂开的力道射出种子,泥丸击中果实,瞬间发出了种子落地声。还有森氏栎一株,它刚过了开满黄花如云的春季,新橡果在膨胀。帕吉鲁身边散落的果壳是去年的杰作。橡果是条纹松鼠的美食,但真正的大胃王是黑熊,它从北面爬上树摘,并朝那方向丢垃圾,这解释了阳光较少与坡度较高的北面为何会有较多的果壳。
电锯呢?这不属于大自然的家伙,好像被植物们藏起来,刻意不让帕吉鲁找到,怕找到了会对他们不利。帕吉鲁猜测,应该在紫花凤仙花附近,他听到弹开的种子击中了某种坚硬金属,非常小声。
忽然间,他听到步履靠近的声音。有人踏过腐叶,穿过泛着绿波的瘤足蕨与复叶耳蕨,裤管摩挲叶缘的声响如此动人,一步步走来,知道他在受苦。帕吉鲁立即出声,喔喔啊啊啊,不成句子,只想努力叫人过来。他大喊,啊啊啊,他知道有人正朝他的方向坚定走来。他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阿,阿……霞……救我。”他大吼。
① 饿的意思,客语。
② 优待、折扣、服务的意思,源自日语,受英文 service 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