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主保守法莉妲丝不哭哭(第4/8页)
“不是的,我没有办法回答那些记者,他们只想抢答案,乱解释。我一辈子忘不了过程,又讲不清楚。”
“我不会把你讲的话藏在心底,我会跟素芳姨的朋友们解释。素芳姨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她的选择未必是对的,却是勇敢的。我想素芳姨的朋友都想知道她的决定是怎么来的。”
“她是勇敢的。”猪殃殃点头。
接下来的一小时,猪殃殃跌入了亢奋、难过、悲伤等各种情绪,说出了那次攻顶的过程:他们以绳索和铝梯通过了危险的巨大冰块和山壁缝隙,来到了第四营地,任何激烈的活动都会呼吸困难而休克。他们的帐篷搭在倾斜冰谷,一夜辗转难眠,凌晨零点多,雪巴向导加米欧(Jyamjo)叫醒他们准备攻顶。素芳姨吃些干粮,喝了一小杯西藏奶茶。接下来她得花十五小时,爬上落差只有约900公尺高的峰顶,这之间没有平坦地,没有多余时间吃餐点,甚至很难脱掉六件厚如航天员装的保暖衣裤来大小解。
帐篷一隅还留有加米欧敬山留下的灰,猪殃殃在素芳姨颈口挂上藏族的金刚结红绳,握着她三层手套的手祝福。这红绳是在天坡崎的喇嘛庙向大活佛祈求的。
这时,素芳姨幽默说,只有人类才会来这活受罪,只为了证明人类自己的不凡吧!出发时,天气良好,星子清亮,混合队的各国队员出发了,头灯在夜里串联成一线。素芳姨在加米欧的带领下,每次要用雪靴的冰爪刺入冰坡往上爬,五小时后这种机械性动作越来越难,像走在重力五倍的星球般艰难,呼吸只能靠吸管般艰困。天亮之际换上新的氧气筒,她把雪靴上的十二根尖牙狠狠刺入坚冰,逆光往东看,西藏浸润在令人难以逼视的晨光,南面的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呈现壮阔的橘红晨曦。
下午三点,事情生变了,从普莫里峰(Pumori,7161公尺)那边刮了风。眼尖的雪巴向导发现那阵风掠过群山时,把地上的雪都刮起来,凭多年经验,天气变坏了,现在退回第四营还行。
“你的队员刘,不肯下山。”加米欧透过无线电向猪殃殃抱怨。
“把无线电给她,我来说。”猪殃殃有点急,一说话又咳,高海拔令他头壳快裂开,他对着拿到无线电的素芳姨说,“不要冒险了,太危险,基地营总指挥下令撤退了。”
“希拉瑞台地快到了。”
登珠穆朗玛峰的传统路线,通过8750公尺高的珠峰南峰之后,再花六十分钟便抵达剩下约100公尺的峰顶了。上帝永远会出难题。攀登者得先通过天险,一道近乎垂直、高约30公尺的断崖“希拉瑞台阶(Hillary Step)”,这是纪念首次攻顶的纪录创造者埃德蒙·希拉瑞。
“听我的,回来。”猪殃殃大喊。
“看到希拉瑞台阶了。”
“你在干吗?我叫你回来。”
“猪殃殃,我走了二十多年,才看到峰顶了,让我走下去。”
过了两分钟,加米欧从无线电那头说:“皮吉(Piggy),刘把无线电放在雪地上,自己往上走。我无能为力,下山了。”
“帮助她,别离开她,不要放弃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沉默一会儿,加米欧说:“我不能与天相争,皮吉,抱歉。”
“加米欧,请帮她换上新的氧气筒,把需要的装备给她,包括无线电。然后告诉她,怎么爬过希拉瑞台阶。”
“是的,先生,这点可以。”
不久,基地营的美国总指挥以无线电询问状况,没有指责,是严正地告诉猪殃殃,刘素芳做出不明智决定,而基地营的全体人员正祈祷一切平安。做出这辈子最重要决定的素芳姨不久来到希拉瑞台阶,从左侧路线找到了之前留下来的绳索与岩钉,“我正通过台阶。”素芳姨从无线电讲完。这时候,猪殃殃从望远镜看见一片云雾把她的小身影盖过去了。
时速六十几公里的风夹杂雪片砸在希拉瑞台阶,失去能见度,温度下降到摄氏-35度。素芳姨抓着绳索,手指僵硬,在风中甩来甩去无法上爬,她把背袋的备用氧气钢瓶放在岩石下,重新上爬,凭着“爬上玉山北壁岩沟四百次抵得上一次珠峰”的毅力,四十分钟后通过天险,朦朦胧胧地顺着坡度往上爬。人类抵达了8000公尺的高山,总会挤出无限的意志力与决心。
“五月十八号下午四点三十三分,登上珠峰了,”素芳姨说,“这有堆小石头,上面绑着些五彩经幡。”
“我记下来了,赶快下山。”猪殃殃说。
“我想把旗子绑在这里,可是找不到东西固定。”
“别管了,下山来。”
沉默了好久,素芳姨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风雪盖住了,天黑了。每一个方向都像回去的路,而且,我好累,没这么累过,连呼吸都累。山顶风大又寒冷,我得找地方躲避。”
“相信我,天亮后,我们会去救你。”猪殃殃知道,天才黑,距离下个天亮还有十二小时。他得这样说才能安慰自己,也安慰素芳姨。
中断了二十分钟,素芳姨说:“我刚刚摔倒了,失去方位。”
“你可以挖雪洞吗?”
“我找不到雪斧,而且底下全是硬冰,”素芳姨声音发抖,连按下无线电通话钮的力量都快没了,“猪殃殃,抱歉,我害你回去之后,会被别人指责。”
“我难过的是,我可能会失去你。”
沉静一会,素芳姨说:“氧气没了,我要脱下面罩。”
“这样你会缺氧的,拜托不要,拜托你。”
断讯了好久,素芳姨说:“我看……到了……漆黑的……天空,出现了……一块……蓝天。”
“撑下去,拜托。”
“我看……到我的……朋友了,”素芳姨鼻孔塞满冰雪,躺在雪地冻僵,千万片雪花,像是藏族献给山神的风马纸般沉重地覆盖在她身上,她勉强拨掉脸上的雪,“猪殃殃……记得回去……代我向我的朋友打招呼。”
“我会的,尽量说话,别停。”
“跟我的朋友玉山说,你好。”
“我会的。”
“跟我的朋友雪山说,你好。”
“好,说下去。”
“奇莱北峰,你好。”
“再说……”
“你好,嘉明湖。你好,达芬尖山。你好,库哈诺辛山。你好,帕托鲁山。你好,大水窟山。你好,八通关草原。你好,七星湖。你好,武陵四秀。你好,马里加南山。你好,干卓万山。你好,大霸尖山。你好,丹大溪。你好,塔次基里溪(立雾溪)。你好,锥麓断崖。你好,能高-安东军大草原。你好,美丽的南湖中央尖山与南湖圈谷。你好,南湖中央尖俯瞰的小瓦黑尔溪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