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8/25页)
在此同时,梦游者大致上都没有改变。除了已知的部分,我们对他们的生平只是多了解一点而已:包括瓦奴来到岛上的状况,还有伊卡阿纳记忆中的卡威哈。我们试着透过访谈了解了一些他们在村庄与森林里的生活,但得到的答案都是片段与模糊的:像伊卡阿纳,他似乎完全记不得了;至于穆阿,他的态度则显得犹豫而谨慎。
我们抵达后大约十周的某天早上,就在我们吃那可悲的早餐时,塔伦特来找我们。(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可悲了。好几周前,塔伦特承诺要让我们生火,最后也如愿了,而且把法阿帮我们抓来的一串串雾阿卡烤来吃之后,才发现它们极其美味。虽为哺乳类,吃起来却像蒿雀。)他宣布:“我们受邀参加另一项仪式。”
“哦,天哪!”艾丝蜜抱怨了一下。
“是今晚。”塔伦特说,“酋长的生日。”
我不曾想过酋长也是个个体,只觉得他就是酋长。接着我才意识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女人与小孩,还有他为什么是酋长。他生下来就注定要当酋长?还是酋长一职是他靠某种成就换来的?(11)
“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艾丝蜜问道,口气不太好。现在她认为,村里的任何仪式都会包括有人与小孩性交,但其实只有两三种仪式会有那样的事。
“我不确定。”塔伦特说,“但我想应该会有一场盛宴——他们又生了另一堆火,而且大家都在那里准备。”我眯着眼朝村庄看去,的确有两堆火在冒烟,不再是之前的一堆。
“这是他的几岁生日?”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特别意思。
但此时塔伦特转身对我微笑,说:“六十岁。”他那语气好像要送我一个礼物似的。
六十。这两个字就像有余音在空中缭绕似的,我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内心与嘴巴都有千头万绪,但我必须把非问不可的那个问题找出来。
但一如既往,那一刻还是被艾丝蜜给毁了。“六十岁!”她大声怪叫,“跟夏娃同年!”
“是诺顿在帮夏娃体检后预估的年纪。”塔伦特柔声提醒她。
这也没有用,因为艾丝蜜根本没听进去。说实话,我也是。几经思量之后,我才搞清楚他想通了什么。这不再是一个只有年轻人的村庄;现在有些人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也许并不年轻。我不确定这一点有何意义,但我知道这确实有某种意义。
“他是村子里最老的人。”塔伦特紧盯着我,又补了一句,好像他正在向我提供一条重要线索,会让我想起自己把答案藏在哪里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我必须思考,为此我必须独处。我跟艾丝蜜和塔伦特说,我要去散个步。“黄昏时仪式就开始了。”塔伦特在我身后大叫,“到时候要回来啊!”
我绕着村庄外围散步,圈圈愈绕愈大,可到天色变暗后,我也没想出答案来。这令我感到挫折,挫折之余,周遭的一切又让人火大,包括湿湿黏黏的森林地面、远处梦游者的呻吟抱怨声,还有持续从树上掉落在我头顶与肩膀的干燥植物。我开始变得不讲理,有点痛恨塔伦特,恨他把我带到这座岛上,把一个偌大的疑团丢给我,觉得我能找出答案。
等我回到村子时,心情已经烂透了,但我还是走回那两个火堆旁边。村民在火堆两侧坐成两排,而塔伦特与艾丝蜜也坐在他们之间。令人讶异的是,法阿也在那里面,他坐在艾丝蜜旁边,眼睛瞪着前方,长矛摆在大腿上。
“法阿在这里?”我问塔伦特,在他左边坐下。
“嗯。”他低声回答(村民们又开始嗡嗡低鸣),“酋长邀请了所有向导,但只有法阿想来。”
我还来不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酋长就现身了,慢慢走向两排村民的排头。他跟其他村民一样没穿衣服,走路的样子却仿佛披着重重的珠宝与斗篷:他那直挺挺的背,就像披着一条长长的深红色沉重斗篷;他那又长又粗的脖子,好像挂着一条条串着镶钻金属的金链子。他至少戴着一顶金黄色冠冕,跟我的大拇指差不多粗,色泽美丽,闪闪发亮,柔软的材质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光。我不认为酋长的长相特别俊美,但毫无疑问,今晚他看来充满威严:皮肤涂了油,跟头上冠冕一样闪亮,抹了油的头发往后梳,披在两片肩胛骨上跟脸部两侧,如同火焰一样四散;当他走近一点,我隐约可以闻到一股腐臭的肥油味。他的野猪也一样涂了油(毫不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猪是在猪群里最大、最残酷且看起来最危险的那一头),一双邪恶的小眼睛看来像弹壳一样亮晶晶,但是它的獠牙好像为了这个场合特别磨过,粗糙的猪鬃也整理擦洗过。就这么一次,两者看起来比眼睛都来得油亮。站在酋长左侧的是跟他一起参与谈判的两个男人,右侧有三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几岁,还有两个男孩,其中一个是带矛少年之一(我曾目睹他与阿伊纳伊纳典礼上的那个小男孩性交)。
快走到第一个火堆时,酋长坐了下来,开始吟唱,有节奏的歌声连续不断,没有开头也没有停顿,有时候音调飙高,像在哭叫,有时低声呻吟,仿佛咆哮。几分钟后,我看见两排村民的末端骚动起来,两人开始拖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前进,石头上又有另一块差不多大小的巨石。等到他们现身时,我听见群众的嗡嗡鸣响暂停下来,变成一声集体长叹(我无法分辨他们的情绪是愉悦还是沮丧)。等到那两人接近我们这一排尾端时,我才看出大石头上被我误认为是另一颗巨石的东西,其实是一只大海龟。
不管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没看过那么大只的海龟。直到现在,我仍很难找到可与它相提并论的东西。我只能说它比什么都大:大过卡车轮胎、浴缸和狼犬。因为它不是特别厚(大约只有六十厘米高),所以能被称为巨龟,全是因为龟壳奇大无比。从它那充满特色的高耸的背部看来,我就知道那是一只欧帕伊伏艾克,但就像与酋长的凶狠野猪无关一样,它似乎也与我几周前在河里看到的另一只毫无牵连。
那两个男人把海龟摆在最靠近我们的那堆火旁边(也最靠近酋长),然后就退下了,两人都因为用力拖行海龟而气喘吁吁。酋长继续吟唱,就在我听见他的歌词出现欧帕伊伏艾克的时候,海龟好像听见提示似的,把头从龟壳里缓缓伸出来。它面对着我,睁开双眼后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企图传达某种只想让我知道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