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5页)
现在,先祖准备彻底放开对姜元善和执政团的驾驭,让他们完全依据本能或本性来进行这场战争,为这个智慧物种拼出一条活路。十万年的阅历足以让他预见到今后的大势——在他完全松开缰绳之后,姜元善所驾驭的战车肯定会超出他指定的路线,会使用他不愿看到的暴力——但也许姜比他更清楚,怎样做才最符合地球人的利益。
当然,这同样不妨碍先祖事先做出必要的防范,对他的地球子民的防范。
“先祖,请给我详细讲讲葛纳吉大帝。”
姜元善今天有点闲暇,盘腿坐在先祖下面的地板上,准备与先祖来一番长谈。悬吊在他前上方的先祖轻轻晃荡着,闭目沉吟。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褶皱中那双小眼睛。
“好的,我来讲讲。事先说明,我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深。所有印象都是来自土不伦和阿托娜的介绍,是第二手的,难免掺杂着那两个晚辈的个人情感。他们两人进入冬眠之后,我与远征军有几次函电往来,在其中能多少感受到葛纳吉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但函电往来同样不是了解一个人的好办法,且不说有严重的时滞。我也通过土不伦那台‘与吾同在’系统了解了一些葛纳吉大帝的往事。依据这些零散资料,我已经能够肯定那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他这一生经历了一百二十年的战争,战争之火已经把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淬硬了,他已经修炼成了一个真正的战争之神。他熟谙战争艺术,善于使用谋略。这样的人生经历你是没法比拟的,就连我,即便有十万年的阅历,也没办法跟他相比。你知道,我这十万年的阅历中虽然包含了人类史上的全部战争,但我只是旁观者,而他却是亲历者和领导者——旁观者和亲历者是大不相同的。”
姜元善点点头,“那我更不及了,只是在纸面上经历过战争。”
“他的另一个可怕之处是道德上没有任何底线。从他定的皇族宫规——对所有庶出皇子均杀母留子,以及他定的远征军律令——王族女性也必须对雄性军人提供性服务,就能看出这一点。或者说,他的底线就是胜利,只要能够取胜,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他已经修炼成一部纯粹追求胜利的完美机器。”
“嗯。人类历史中杀母留子的皇家家规并不少见,但没有与第二条律令类似的。”
先祖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但这点区别不必过于强调,因为这是适用于太空航行的特殊律令——在太空中,每一公斤载重量都非常宝贵,所以对作战无用的女性要尽可能少——当然不会在人类史上出现。不过,如果人类某一天也开始了对外星球的远征,类似规定应该也会应运而生的。”
姜元善抬起头,与先祖目光相接。他从先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他还是个剑道高手。阿托娜的父王在临死前的冷兵器决斗中,对手就是葛纳吉大帝本人,前者以骁勇闻名,但还是略逊后者一筹。当然,葛纳吉现已年迈,体力可能不行了。但不管怎样,等你同他决斗时绝不可轻视那个老人,不要被他的衰老外貌欺骗。”
“我绝不会轻视他的。”
姜元善当然不会轻视葛纳吉,不仅在体力上,也包括智力上。实际上,他始终有一个深切的忧虑,一直未对先祖透露——他担心那个在战争中浸淫一生的战神会识破先祖的计谋,那样的话,人类就完了。这场战争中,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人类只能依靠先祖作为内应并采用“首发命中”的突袭方式才有取胜的可能。但如果这一切都在葛纳吉的意料之中呢?先祖虽然是有十万年阅历的智者,但毕竟他本质上是一个文人,甚至曾是一个用玫瑰色目光看待世界的理想主义者,在玩弄诡计方面恐怕不是葛纳吉这样的枭雄的对手。
倘若这个忧虑不幸成为现实,那也别无他法,人类只有拼死一战,尽自己的能力去做,然后期待命运的眷顾。姜元善不想把这个担心透露给先祖,因为其中隐含着对先祖的不信任;而且,先祖也只能做到目前这个程度了,他毕竟只是肉身凡胎,不是法力无边的上帝。
剩下的困难,人类自己来扛吧。
学习阶段基本结束,姜元善加大了去各国巡视的力度。现在他驾驶的是土不伦的飞球,先祖那一个已经交给赫斯多姆他们去作测试了。新飞球当然比老飞球更为先进,但并没本质上的不同。这印证了土不伦说的那一点:恩戈星在黑暗时代之后的中兴只是重新达到了尔可约大帝时的科技水平。至于新飞球的原主人,那位特使及其妻子,此刻正香甜地睡在离姜元善不远的冬眠室里,想来正做着“土不伦大帝”和“阿托娜天后”的美梦吧。
飞球在巡视中并不一定要降落到地面上,只要接近某处,先祖就可以在空中读到某人的思维,从而掌握某项工作的进度,姜元善则可通过先祖间接得知。不过,姜元善并不满足于这些二手资料,所以他也时常降落下来,同下属直接交谈。
这天他来到中国的中原某地,赫斯多姆和严小晨的实弹试验要在这儿进行,这是全部备战工作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元善驾着飞球以隐形状态进入试验场,下面的天眼系统立即发现了它,以一束细激光把它锁定。姜元善用密码通报了自己的身份,激光熄灭了。
他对先祖说:“先祖,我要降落了。”
“降落吧——且慢,先不要降落,在试验场上空悬停一会儿。”
姜元善让飞球悬停了十分钟。这段时间内先祖不语不动,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下面射来一束细激光,以示询问和催促。他问先祖,可以降落了吗?没有回音。姜元善回过头,见先祖悬吊在老地方,身体一动也不动。他忽然有不祥的感觉,立即把飞球的控制换到自动档,站起来跑向先祖。他摇动着先祖的身体,大声呼唤,对方仍没有反应。原来先祖昏厥了,但恩戈人能在昏厥中保持身体的悬挂状态。姜元善十分焦灼,急忙取出早就备好的急救药品。此前他已经从“与吾同在”系统中了解到,人类的急救药品也适用于恩戈人。尽管早有准备,此刻姜元善仍免不了极度焦灼。他在潜意识中把先祖神化了,一个“寿与天齐”的神灵怎么会被疾病或衰老征服?直到这会儿他才真正意识到,先祖是一个肉体凡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