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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7/15页)

这次轮到严小晨惊疑了,“回姜营老家?怎么突然……”她马上改口,笑着说,“行啊,我陪你回老家散散心,结婚后我还一直没去过呢。爸妈也回吗?”

“一同回去吧,可惜小猛子回不去。他已经十岁了,可是我陪他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星期。我这个当爸的实在不够格。”

严小晨哂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啊?不过,你既然作了检讨,我就不责备你了——其实我这个当妈的也该打。我陪他的时间有多少?也没超过两个星期。”她摇头叹息。

“赫斯多姆,请你通知其他执政者,三天后召开一次执政团全会,我要通报一些很重要的事项。会议地点由你来定吧,确定后通知我。”

赫斯多姆暗暗庆幸——姜让自己来决定开会地点,这对他们的秘密计划太有利了。“好的。但布德里斯不一定通知到。近几年,他完全切断了和大家的联系。我们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你说过他与你单线联系。”赫斯多姆平和地说。

“对,他是和我单线联系。你定下时间地点后告诉我,我来通知他吧。再见。”

“三天后再见。”

他们全家五口(包括奶妈)乘一辆越野客车去姜营,姜元善自己开车。时值金秋,地里的秋庄稼、路旁的紫穗槐和河边的苇丛都长得繁盛无比,强悍的绿色无边无际,头顶是澄澈的天空。近年来家人一直生活在京城的水泥丛林中,所以大家对这一切特别喜爱。

这次去姜营,最难的是有关保卫的安排。姜元善坚决不允许保卫人员出现在乡亲们面前,而特勤局依照安全纪律也坚决不允许姜元善脱离安全人员的视线。最后问题总算妥善解决了。在姜元善一行赶到姜营之前,一支普查土质情况的地质工作队乘一辆面包车“正巧”进了姜营。这支工作队共有十二名成员。他们在村里调查和取土时,“正巧”赶上世界元首回乡省亲,当然要挤过来看热闹。于是,十二个陌生人就非常自然地融入到欢乐的村民中。

只有一点不大自然。几百个乡亲们把成了大人物的牛牛及全家围得水泄不通,乐呵呵地问长问短,热闹得像唱大戏。但那十二个人却忘了“与民同乐”,个个表情严肃,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四周。姜元善无奈地摇摇头,指指他们,悄悄对妻子说:“你看那十二张‘职业脸’,像是地质工作者吗?”

妻子也忍俊不禁。

姜家祖屋自牛牛爷奶去世后一直锁着,乡亲们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后,已经抓紧时间打扫过了。门上仍挂着“济世堂”的匾额,进门的正间是诊病处,柜台和中西药柜都保持着原样。正间之后是一个小院,院子中央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葡萄架,粗大的葡萄藤已经完全木质化,虬枝盘旋,筋粗骨壮。西屋、东屋都是卧室。屋里干净整洁,透着刚拖过地板的湿润气息。南屋墙上挂着牛牛爷奶的遗像,两位逝者平静地注视着后人,目光中似乎仍含着隐痛。当年姜宗周夫妇两次奔丧时,借口培训班的学习紧(姜元善当时在国际物理大赛特训班封闭训练),都没让牛牛回来。现在,一家人先到遗像前三鞠躬。

姜元善低声说:“爷爷奶奶,孙子向你们问好了。也代你们的重孙猛子向你们问好,他公务在身,不能来看你们。别看他才十岁,已经是一个勇猛的小战士了。”

从屋里出来,乡亲们再度把“牛牛”团团围住,眼神中充满期盼。姜元善笑着说:“乡亲们是不是想问我话?是不是有人事前交代过不让你们乱问?别听那些,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乡亲们高兴地答应了。一个老头大声问:“牛牛我是你七爷。你说说,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吃人肉喝人血?”

看来,有关土不伦的“四级食物链”理论已经扩散到了民间,而七爷按农民的思维把它大大简化了。姜元善没有多加解释,“七爷,大体上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

下一个开口的是个中年人,“牛牛我是你叔伯哥。你领着咱们打仗时,记着一定捉几个活的。咱们也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要不解不了心头之恨!”他恨恨地说。

严小晨迅速扭头看看丈夫,她想起了牛牛哥十六七岁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人类与外星人相遇,生死相搏,人类的兽性会在一夜间苏醒。这个观点在眼前应验了,这位提问者正义的仇恨中就包含着残忍。姜元善有意淡化了对方话中的血腥味儿,笑着说:“老哥,咱们肯定尽量捉几个活俘虏。但吃肉喝血就免了吧,他们的肉肯定没有猪肉羊肉香。”

也许受前两个问题的影响,下一个问题也没有离开这个话题。一个年轻姑娘问:“你说他们吃人肉,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尸体?”

“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

“我早就下决心了,如果咱们打胜就不说了,万一失败我就自杀,但自杀前一定提前做好准备,把尸体烧掉。我连尸体也不留给他们!”

这位漂亮姑娘说都很坚决,但姜元善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灰暗情绪。民意调查机构说,民众中有近半数的人对战争前景持悲现态度,在知识分子阶层中这个比例更大。好在这些人尽管悲观,但大都不逃避责任,仍然全身心投入到战备工作中。他们的普遍心态是,打不赢也要尽量咬你一口,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这个乡村姑娘看来也是悲观论队伍中的一员。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问:“牛牛,你给乡亲们透个底,这次打仗咱们真能打胜吗?”

“当然能!只要咱们共同努力,一定能打败他们,有先祖在帮咱们哩!”

“那就好。只要能打胜,咱们再苦几十年也值。”

乡亲们走了,十二个“地质队员”继续工作,用洛阳铲在姜家周围挖洞取土。至于他们为什么把取样点都设在姜家周围,憨厚的乡亲们没提出疑问。这支地质队晚上也不会撤离,他们将挤在面包车上过夜,而面包车也会“凑巧”停在姜家附近。

这是姜元善的第一次探家之旅,除了乡亲们问的问题比较阴暗(那是由战争的阴暗性质决定的,没有办法),其他可以说其乐融融。不过,在封闭多年的童年记忆被打开之后,姜元善能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轻易发现可疑迹象了。妻子一直说她是北京人,从没说过姜营也是她的故乡,直到这会儿也没说破,但有些乡亲(应该是她外婆家的亲人)来同她见面时,尽管有意隐藏,但双方之间的熟稔是遮掩不住的。再往前回想,奶妈(姜元善的六婶)其实也是认识“晨晨”的,只不过一直苦心掩饰着。姜元善想,这些迹象这么明显,他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尽管他在家逗留的时间很少而且一向不操心家事,但以他平素的敏锐目光总能发现一些异常吧。所以原因只能是,当他在潜意识中主动封闭童年记忆时,也同时切断了与童年记忆有关的一切。换句话说,即使他曾觉察到某些疑点,潜意识中的另一个他也会悄悄剪断这些怀疑的枝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