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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是在七十五万多标准年前,被挖掘……开挖隧道……创造出来的。细节必然一模一样,它们的起源也必然得不到解答。

迷宫星球都是类地行星,索美尺度至少达到七点九,它们都环绕一颗G型恒星旋转,但也总是限制在地质结构稳定的世界上,比起旧地,这些星球更像火星。隧道本身建得极深,一般最少也有一万米,但常深达三万米,就像行星地壳下的地下墓冢。在离佩森星系不远的自由星上,遥控装置在迷宫内勘探了八十多万公里。每个世界上的隧道都是边长三十米的正方形,这种雕刻技术,霸主仍无法企及。我曾在一本考古日志上读到,肯普霍策和魏因斯坦两人假设过一种“熔化隧道”的办法,可以解释为何隧道的四壁极其光滑,为何墙内毫无凸出物。但是他们的理论没有解释建造者和他们的机器来自何方,为什么他们要把几个世纪的时间投入到这显然毫无目的可言的工程任务中。每个迷宫世界,包括海伯利安,都被探测过,被研究过,但从来没发现过什么东西。没有开挖机械的迹象,没有矿工生锈的头盔,哪怕一小片碎塑料或者腐烂的黏性包装纸也没有。研究人员甚至连入口和出口的隧道都没有鉴别出来。如果有重金属或者珍贵矿石的痕迹,就可以很好地解释这种极端努力的目的,可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没有迷宫建造者的传说或者人工制品残存下来。这些年来,这神秘之事略微激起过我的兴趣,但是从来没有让我牵肠挂肚过。直到现在。

我们走进隧道口。这不是一个完美的正方形。由于腐蚀与引力的作用,隧道已经变成一个崎岖不平的洞窟,这些崎岖不平一直深入到悬崖壁内一百米。然后,就在隧道底部变光滑时,贝塔停下了脚步,熄灭了火把。其他毕库拉也照着做了。

很黑。隧道改变了方向,足以阻滞任何可能进入的星光。我以前也去过山洞。在火把熄灭后,我不指望自己的眼睛能够适应这极尽漆黑的地方。但是他们能。

三十秒内,我开始感觉到一丝玫瑰色的光亮,起初极其微弱,慢慢变得鲜艳,直到这洞窟变得比刚才的峡谷还要明亮,比在三轮月亮齐照下的佩森还要亮。这些光发自一百个发光源——一千个发光源。我刚刚搞明白这些发光源的本质,毕库拉便虔诚地跪在了地上,

洞窟的墙壁和天顶上,镶饰着许多的十字架,小的只有几毫米,大的足有一米长。每一个都发出浓重的粉红之光。在火把的照耀下,是看不见它们的,但是现在,这些发光的十字架将整个隧道注满了光线。我走到最近那面墙的一个镶嵌物旁。它大约有三十厘米宽,随着轻柔的有机循环律动着。这不是从石头中刻出来的,也不是由墙生成的;它无疑是有机的,无疑是活物,就像软软的珊瑚虫。摸上去暖暖的。

这时,传来轻微的柔细之声——不,那不是声音,也许,只是冷空气的扰动。我转过身去,恰在此时,看见某个东西进入了洞穴。

毕库拉仍然低头跪着,埋着眼睛。而我,则继续站在那里,眼睛一直凝视着这个东西,它正在跪地的毕库拉中穿行。

它隐约长得像个人形,但绝不是人。身高至少有三米。即使静立不动时,这东西银色的外表也似乎在移动,在流淌,就仿佛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水银。固定在隧道墙壁上的十字架发出微红的光,照射在这东西刺眼的表面上,反射回来;这东西的前额、四只手腕、古怪连接的关节、膝盖、披甲的后背、胸部,每一处都凸出弯曲的金属刀刃,光线照在上面,闪闪发光。这东西穿行在跪地的毕库拉中,当它张开四条长臂时,手掌张开伸向空中,手指却发出咯嚓咯嚓的响声,仿佛铬制解剖刀似的。可笑的是,面对如此场景,我想到的却是教皇陛下在佩森向信徒们赐福的场景。

我深信,我正注视着传说中的伯劳。

就在那时,我肯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点响声,因为那巨大的红色眼睛转了过来,凝视着我,我发现自己被那多面镜中舞动的光线催眠了:那光线绝非仅仅反射而来,有一束刺眼的血红光芒,似乎在这生物那长满芒刺的颅骨下燃烧;在上帝为我们安置眼睛的地方,镶了两颗骇人的宝石,似乎正随着光亮熊熊翻腾。

然后它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没有动,仅仅是在那儿消失,又在这儿重新出现,离我不足一米远。它向我靠过来,那古怪连接的胳膊将我圈进了由它身上的刀刃和液体银钢组成的篱笆里。我猛烈喘息,但是无法吸上一口气,我看见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表情扭曲,那影子在这东西的金属外壳和燃烧之眼中舞动。

我承认,我心里感到近乎兴奋,而不是恐惧。某种费解之事正在发生。我经过耶稣会士的逻辑的锤炼,又经过科学的冰冷之浴的调和,可是在那一刻,我理解了古人对另外一种敬畏之物的虔诚着魔:伏魔的震颤,托钵僧的狂舞旋转,塔罗牌的傀儡舞仪式,降神会的情色沉溺、口舌之语,禅灵教的入定术。在那一刻,我方才确信无疑:如果能够确认魔鬼是存在的,或者召唤出撒旦,那么,就可以以某种方式证实他们神秘的对立面——亚伯拉罕的上帝——也真实存在。

我如处女新娘一般以觉察不到的幅度战栗着,等待着伯劳的拥抱,不想任何事,却感觉到了这一切。

它消失了。

没有霹雳之声,没有突然的硫黄味,连符合科学常识的空气涌入声都没有。一秒之前,这东西还在那儿,用它那华美的必死尖刺包围着我,下一秒,它就不见了。

我僵立在那儿,眨着眼睛,阿尔法站起身,在这如同博施画笔下的阴暗中,向我走近。他站在伯劳原先站着的地方,张开了他的手臂,那是在可悲地模仿我刚刚目睹的命垂一线,但阿尔法那无动于衷的毕库拉之脸上,看不出什么迹象,表明他看见了那个生物。他做了一个难看的手势,手掌张开,似乎包含了迷宫、洞窟墙壁,以及镶嵌在墙上的那许许多多的闪光十字架。

“十字形。”阿尔法说。三廿又十爬起身,走近了些,继而又跪下。在柔和的光线下,我看着他们平静的脸庞,我也跪了下来。

“你将一生追随十字架。”阿尔法说,就如同带领着众人在连祷,但其余的毕库拉则将这句话重复得完全不像是在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