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23/30页)

“你将一生成为十字形的人。”阿尔法说,随着其他人重复着这句话,他伸出手,从洞窟墙上摘下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这十字架长不足十二厘米,伴着轻微的“啪嗒”声,它脱离了墙壁。我紧紧盯着它,看着它的微光渐渐消失。阿尔法从自己的袍子里拿出一条小带子,把它系在十字形顶端的小节上,然后把十字架举在我的头顶。“你将成为十字形的人,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毕库拉重复道。

“阿门。”我轻声念道。

贝塔示意我敞开袍子。阿尔法慢慢放下小十字架,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一个凉爽的东西依偎在了胸口,它的背面极其平坦,极其光滑。

毕库拉站起身,向洞窟入口漫步而去,显然,他们再一次变得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了。我目送着他们离去,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十字架,举起它,审视着。这十字形很凉爽,但没有了生命。如果几秒钟前它真的活着的话,那么现在,它已经不再有活的迹象了。不过它仍然感觉像是珊瑚虫,而不是水晶,也不是石头;在它光滑的背面,看不出任何带黏性的物质。我思索着光化学作用,可以形成冷光。我思索着自然的磷光体,思索着生物荧光,思索着进化塑造出这些东西的可能性。我思索着,如果有可能,它们的存在是否与迷宫有什么关联,思索着这千万年的时间里,高原升起,河流和峡谷切进其中一条隧道。我思索着大教堂和它的创造者,思索着毕库拉,思索着伯劳,思索着自己。最后,我停止了思索,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我走出洞窟。袍子下的十字形抵着胸口,感觉凉凉的。显而易见,三廿又十已经准备好沿着阶梯开始三千米的向上攀爬。我抬起头,大裂痕的两堵峭壁之间,露出了晨空的苍白之缝。

“不!”我大叫道,声音几乎被河水的咆哮所淹没。“我要休息,休息!”我瘫了下来,跪在沙地上,但是有六七个毕库拉朝我走近,轻轻地将我拉起身,拉着我走向阶梯。

我尽力而为,老天知道我尽力了,但是两三个小时的攀爬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腿垮掉了,我跌倒了,滑过岩石,什么也无法阻止我坠向六百米下的岩石与河流中。我记得,那刹那间我紧握着厚袍下的十字形,然后,有十多只手阻止了我的滑落,举起了我,背起了我。然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直到今天早上。我醒来时,日出的光芒已经越过茅屋的开口,倾泻进来。我身上仅穿着长袍,但还有一种触感,让我确信十字形仍然带着纤维带挂在我的脖子上。我看着太阳在森林上方升起,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天,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就在无穷尽的爬升楼梯之时睡着了。这些小人竟然背着我走上那直上直下的两千五百米,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不仅如此,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第二夜,我睡了整整一夜。

我朝小屋四顾。我的通信志和其他记录设备都没有了。唯有我的医用扫描仪和其他几包人类学软件还在,但是它们已经没用了,因为我的其他装备都被毁了。我摇了摇头,走到小溪边洗浴。

毕库拉似乎还在睡觉。既然我已经参加了他们的仪式,并且“成为了十字形的人”,他们似乎已经不再对我感兴趣。我脱掉衣服,开始洗浴,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不再对他们感兴趣。我决定趁着现在仍旧身强力壮,尽早离开这里。如果必要,我会在火焰林边上找到一条出路。如果必须,我也可以沿阶梯而下,顺着湛江而行。我比从前更加明白,我必须把这些不可思议的史前古物带到外面的世界。

我扯掉身上沉重的袍子,站在晨光之下,身体苍白,不停颤抖,我手摸到胸口,打算拿起小小的十字形。

拿不下来了。

它躺在那里,仿佛已经与肉体合为一体。我抓着带子,又扯,又刮,又撕,最后那带子“啪嗒”一声,断掉了,飘走了。这十字架形状的肿块仍然贴着胸口,我又挠,又撕,又抓。拿不下来了。仿佛我的肉体本身沿着十字形边缘长牢了。除了手指甲的刮痕,十字形和周围的肉感觉不到疼痛,没了知觉。从我自己灵魂深处,我突然生出十分的恐惧:这东西附在我身上了。第一波的恐慌冲击平息后,我坐了一分钟,慌忙把袍子拉在身上,跑回了村子。

我没有了刀,我的脉塞、剪刀、剃刀——任何可以帮我剥离胸口囊肿的东西都没有了。指甲在我胸口划出道道血痕。然后,我记起了医用扫描仪。我用收发器在胸口上测探,看了看触显的显示,摇摇头,无法相信,然后我进行了一次全身扫描。过了一会,我键入指令,要求查看扫描结果的硬拷贝,我坐在那儿,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

现在,我正坐在这儿,手里拿着像片。不管是声波像片,还是次相交叉像片,十字形都非常显眼……遍布我全身的,是这些四处蔓延的内部纤维,看上去仿佛细小的触须,仿佛根须。

大量的神经中枢从我胸骨的密集中心辐射出无数密集的细丝,探向各处——就像是条条线虫。同样,通过这简单的磁场扫描,我知道,线虫在扁桃体,在两个脑半球的基础神经中枢那里止住了脚步。我的体温、新陈代谢、淋巴细胞的水平,都很正常。没有异种组织的入侵。根据扫描器,线虫的细丝是由大量简单的新陈代谢产生的;根据扫描器,十字形本身就是由熟悉的组织所构成的……那是我自己的DNA。

我是十字形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六日:

每天,我都在牢笼中踱步——南部和东部是火焰林,东北方是草木丛生的深谷,北部和西部是大裂痕。三廿又十不准我爬到大裂痕远处大教堂以下的地方。十字形也不允许我走离大裂痕一万米之远。

起初,我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进入火焰林,相信在运气和上帝的帮助下,我会熬过这一难关。但是仅仅进入森林边缘两千米不到,疼痛就向我袭来,胸部、手臂和脑袋都剧疼难忍。我觉得这一定是大规模的心脏病发作。但是我一返回大裂痕,这些症状就消失了。我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不曾有过例外。只要我斗胆向火焰林深处迈进,远离大裂痕,疼痛就会重新袭来,而且我越深入,那痛楚就会变得越强,直到我返回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