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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德如入梦境一般,平静而顺从地注视着莫尼塔,她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过来把他的脱了。他们的裸体不再引起他的性欲,仅仅是仪式罢了。

“几年来你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对她说。

“对。你的过去,我的未来。事件的冲击波在时间长河里流淌,就像池塘里的波纹。”

卡萨德眨眨眼,她举起一根黄金棍,碰了碰他的胸膛。他微微吃了一惊,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了一面镜子,头和脸成了毫无特征的卵形,上面映射着房间内的所有颜色质地。一秒钟后,莫尼塔也跟他一样,身体是瀑布一般的镜影,水覆盖着水银,水银覆盖着铬。在那曲线玲珑的身体上,卡萨德看见了自己那个倒映万物的镜影。光线映照着莫尼塔的双乳,它们微微隆起,仿佛镜子般的池塘中溅起的小水花。卡萨德走了过去,抱住了她,他感觉到这些水银般的东西流淌在了一起,就像磁场流。在连接的磁场下,他们的肌肤互相轻触。

“你的敌人正在城市那边等你。”她轻声细语,那如铬般的脸庞随着光线流动着。

“敌人?”

“驱逐者。跟着你来这儿的那伙驱逐者。”

卡萨德摇了摇头,他看见自己的镜影也同样摇着头。“用不着管他们了。”

“噢,不对,”莫尼塔轻声说,“对敌人永远不能掉以轻心。你必须武装好自己。”

“怎么武装?”但就在他开口的刹那,他看到莫尼塔正在用一个褐色的球体碰他,那是一个暗蓝的超环状体。现在,他那千变万化的身体正在对他自己说话,清晰得就像士兵在植入式指挥电路中汇报信息一样。卡萨德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他内心慢慢涌起嗜血的欲望。

“来。”莫尼塔再次带着他进入露天沙漠。日光似乎被极化了,感觉很阴沉。卡萨德觉得他们是在沙丘上滑行,仿佛两滴液体在死寂之城的白色大理石街道上流淌。在市镇的西方尽头处有一幢粉碎的建筑遗迹,雕刻门楣仍然存留着,上书“诗人圆剧场”。在那里附近,有什么东西正站着等候。

刹那间,卡萨德以为那是一个人,穿着和他俩一样的铬制力场服——但只是刹那间的念头。这独特的水银覆铬的结构没有一丝人的样子。卡萨德恍恍惚惚地注意到四条臂膀,伸缩自如的手指利刃,颈部、前额、手腕、膝盖、身体上大量的荆棘刺,但卡萨德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双千面之眼,犹如红焰在燃烧,日光也相形失色,白天暗淡了下去,成了血红之影。

伯劳,卡萨德想。

“大哀之君。”莫尼塔轻声细语。

那东西转过身,领着他们出了死寂之城。

卡萨德欣赏着驱逐者预先作的防御准备,他对此赞许有加。两艘突击艇着陆时相距不到半公里,它们的枪炮、弹射器、导弹发射转台可以互相作掩护,进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开火。驱逐者的地面部队曾经在这儿热火朝天地挖过堑壕,这条堑壕离两艘突击艇有一百多米远。卡萨德看见,堑壕内至少有两艘电磁坦克的船体,它们的射弹列和炮管控制着诗人之城和突击艇之间辽阔空旷的荒野。卡萨德的视野经过修改,在他眼里,那些交迭的舰船密蔽场成了黄色雾霭形成的丝带,行动感应器和杀伤性地雷成了脉动红光形成的小卵。

他眯起眼,意识到眼前这些东西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他恍然大悟:除了昏暗的光线以及能量场的增强,一切都静止不动。驱逐者军队,即使那些摆出姿势要动弹一下的,也僵硬得如同小时候在塔尔锡斯贫民窟玩过的玩具士兵。电磁坦克正躲在堑壕内的位置中,但卡萨德注意到,现在即便是它们的探测雷达(在他眼里成了紫色的同心圆弧),也静止不动了。他朝天空望了一眼,看见一只大鸟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封在琥珀中的虫子。他穿过一团被风吹散的沙尘,它们同样悬浮在那儿一动不动,卡萨德抬起一只铬手,将微粒形成的螺旋物拂到地上。

在他们前头,伯劳不经意地大步穿过感应地雷的红色迷宫,跨过安全光束的蓝色线条,避开自动开火扫描器的紫色脉冲,越过黄色密蔽场和声波防御周界线的绿墙,走进了突击艇的阴影中。莫尼塔和卡萨德紧随其后。

——这怎么可能?卡萨德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是通过某种媒介提出的,不是心灵感应,而是比植入式传导物复杂千万倍的东西。

——他控制时间。

——大哀之君?

——当然。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莫尼塔指了指一动不动的驱逐者。——他们是你的敌人。

卡萨德觉得他最终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驱逐者士兵的眼睛,在头盔之后一眨不眨,是真实的。驱逐者的突击艇,矗立在左边,就像褐色的墓石,也是真实的。

费德曼·卡萨德明白,自己可以把所有这些突击队员和突击艇船员全数杀死,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时间并没有停止,正如飞船在霍金驱动驾驶状态下,时间也并没停止,仅仅是不同速率的问题。如果有足够多的时间,固定在他们头顶的鸟儿就能完成一次翅膀的扇动。如果卡萨德有耐心旁观足够长的时间,面前的驱逐者就会眨一下眼睛。同时,卡萨德、莫尼塔和伯劳可以杀死所有驱逐者,而驱逐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受到了攻击。

卡萨德明白,这不公平。这是不道德的。这从根本上违反了新武士道法则,甚至比冷酷地屠杀平民更为不道德。荣誉的精髓体现在平等决斗的瞬间。他正打算将这想法发送给莫尼塔,但她说(想)——看好。

时间再次流淌了,声音随之勃然爆发,就像空气急流冲进了气闭门中。那只鸟再次翱翔,在头上盘旋。沙漠微风吹着尘土扑向静电密蔽场。一名驱逐者突击队员本来单膝跪地,现在站了起来,他已经看见了伯劳,以及两个人类的身影,马上在战术通信信道上尖叫着什么话语,并且举起了能量武器。

伯劳看上去并没有动——对卡萨德来说,它仅是在这儿消失,又在那儿出现。驱逐者突击队员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满面质疑地低下头,看着伯劳的臂膀取出了自己的心脏,那颗心就在那刀刃之拳中抓着。驱逐者呆呆凝视着,嘴巴大张想要说话,然后一头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