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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都已经不下十一年了,”索尔说,“往返海伯利安让你的时间和我们这些待在家里的人比起来,落后了六年。”

“但那是正常的,”瑞秋叫道,“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网外旅行。他们也得对付这样的情况。”

索尔颌首:“但和你的这个状况不同,孩子。”

瑞秋挤出一个微笑,喝干了她的威士忌。“好家伙,这太夸张了。”她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发出尖利的撞击声,“看,这就是我的决定。我已经花费了两天半的时间搞清楚所有的这些,她……我……想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现实又是怎样……但是,根本就没用!”

索尔一动不动地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我是说,”瑞秋说,“我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变得愈加年轻,失去我从未见过的人的记忆……我是说,然后又会发生什么?我会保持这种状态,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小,能力也日渐消退,最后某一天,我就消失了?上帝呀,爸爸。”瑞秋紧紧地用双臂抱住膝盖,“这真是一个诡异的滑稽故事,不是吗?”

“这一点都不滑稽。”索尔平静地说。

“是的,我也知道这不好笑。”瑞秋说。她的双眼,依然又大又黑,此刻泪水涟涟。“这对于你和妈妈来说一定是世上最糟糕的噩梦。每天你们都不得不看我走下楼梯……无限困惑……醒来所记得的只是昨天的记忆,但我自己的声音却明明白白告诉我说,昨天已经是好多年以前了。我还和一个叫作米利欧的小伙子恋爱过……”

“是美利欧。”索尔轻声说。

“管他是谁呢。那些录音完全没用,爸爸。到我开始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又太累了,不得不去睡觉。然后……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希……”索尔开口,但立刻清了清嗓子,“你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孩子?”

瑞秋注视着他的眼睛,莞尔一笑。自从她十五周大的时候起,她就一直送给他这样甜美的笑容。“别再让我听这些了,爸爸,”她坚定地说,“不要再让我听自己说的这些,这只会让我痛苦。我是说,我根本都没有经历过那些时间。”她顿了顿,摸着自己的前额,“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爸爸。去了另一个星球的瑞秋,坠入爱河,受到伤害……那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瑞秋!不应该由我来忍受她的痛苦。”她开始哭泣,“你明白吗?明白吗?”

“我明白。”索尔说。他向她张开双臂,感觉着印在胸膛上自己女儿的温度和眼泪。“是啊,我明白。”

第二年不时有超光信息从海伯利安传来,但都不是好消息。关于逆熵场的性质和来源的研究均没有进展。在狮身人面像附近也没有探测到任何异常的时间潮汐活动。在潮汐区以及周边地区,他们以动物做活体实验,其中有些动物猝死,但是没有任何动物染上梅林症。美利欧发来的每一条信息,最后都以“向瑞秋致以爱意”结尾。

索尔和萨莱向帝国大学贷款,去巴萨德市接受了有限的鲍尔森理疗。他们年龄已经太大,就算是鲍尔森疗法也无法将他们的寿命再延长一个世纪,可是理疗让他们这对七十岁的夫妇外表回到了五十岁不到的年纪。他们仔细研究蒙尘的家庭照片,觉得要穿回十五年前的服饰也没什么困难之处。

十六岁的瑞秋蹦蹦跳跳地从楼梯上下来,通信志调到大学广播站调频。“我能来点上好的麦片吗?”

“你不是每天早上都吃吗?”萨莱微笑道。

“对呀,”瑞秋盈盈一笑,“我就是觉得我们可能会出门什么的。我听到电话铃响了,是妮姬吗?”

“不是。”索尔说。

“真该死,”瑞秋说着,看了看他们,“对不起。但是她口口声声答应过我的,只要标准成绩出来,就给我电话。辅导课都过了三周了,应该是有结果了。”

“别担心。”萨莱说。她把咖啡壶放在桌上,为瑞秋倒上一杯,又为自己倒上一杯。“别担心,亲爱的。我敢保证你的成绩一定会好到想读哪所学校都行。”

“妈,”瑞秋叹气道,“你不知道。外面可是一个狗咬狗一样残酷无情的世界。”她皱皱眉头,“你见到我的数学超光通信仪了吗?我的整个屋子完全是一团糟,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了。”

索尔清了清嗓子:“今天不上课,孩子。”

瑞秋盯着他:“不上课?今天星期二吔!还有六周我就要毕业了吔!搞什么啊?”

“你生病了,”萨莱肯定地说,“你可以在家里待上一天。就今天。”

瑞秋的愁容更深了:“生病了?我没有不舒服啊,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不对劲。就好比说,放映室里的沙发怎么都变了个方向?奇普斯到哪里去了?我叫了他好多声他都不来。”

索尔抓住女儿的手腕。“你已经生病很久了,”他说,“医生说你醒来时可能会忘记一些东西。我们去校园走走聊聊吧,怎么样?”

瑞秋面露喜色。“逃课去大学校园?太好了。”她又立即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真希望我们别碰上罗杰·舍尔曼。他在那儿跟着大一新生学微积分,他真是个人见人厌的讨厌鬼。”

“我们不会遇到罗杰的,”索尔说,“准备出门喽?”

“马上,”瑞秋靠过去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再见金丝燕。”

“再见小雨燕。”萨莱说。

“好啦,”瑞秋粲然一笑,长发甩过肩膀,“我准备好了。”

因为要经常前往巴萨德市,索尔购买了一辆电磁车。在一个秋高气爽之日,他驾着它远远地在最底层车道缓缓行驶着,享受着身下刚收割的玉米田的景象和怡人的馨香。许多在田中劳作的男男女女向他招手。

自打索尔童年时代起,巴萨德就蓬勃地发展壮大,但是犹太集会堂仍处在城市最古老的一处聚居地边缘。寺庙很古老,索尔感到自己的苍老,甚至连他进门之前戴上的圆顶小帽看起来也很陈旧,那顶帽子经过数十年的使用,早已磨得只剩一层薄皮,但是拉比却很年轻。索尔意识到来人至少已经四十——他深色的头皮之上两侧的头发已见稀疏——但在索尔的眼里他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当这位年轻人建议他们在街对面的公园中进行这场谈话时,索尔感到一阵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