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逐(第2/5页)
我低头盯着那枚直径十厘米的黄色圆盘。这类飞船票发行了数千枚,各国政府都曾企图控制其发行的对象入选和理由。外星生物对此根本无所谓,它们只赠予自己认为合适的人,而只有它们挑中的人才能使用这些票……进行地外旅行。我猜这是它发给我的安慰奖。
一台涕鸥自动手术仪为我植入了机械助行架,我于是得以下床前往位于肯特海滨的航天飞船漂浮月台。起初一点儿都不痛,因为手术时使用了神经阻断剂,药力还要过一段时间才退,但我感觉自己好像一段腐烂的蕾丝花边,松松垮垮快散架了。随着神经阻断剂药力散去,我又继续依赖呼吸器和琳琅满目的药片,还有各式药膏,贴在骨癌最严重的地方。
航天飞机的机舱大体上就像一节火车车厢。我想专心看一些装载到记事屏上的外星生物特征识别表,但无休无止的疼痛和甩不掉的疲惫让我难以集中注意。同地球上的飞机一样,这里也各色人群混杂:一个女人用背袋背着婴孩;几个身着正装的大块头,可能是政府官员、黑手党,或者证券经纪人;如此等等。我正前方这群人,两女三男,嗓音圆润,张扬的衣服颇有些朋克范儿——这种上层中产阶级的激进打扮受到大多数学生追捧——他们一定是我听说的那个BBC纪录片摄制组。其中一个男人取出摄像机拍摄非人类乘客,机身上显眼的标签证实了我的揣测。拍摄对象是两只涕鸥和一只圣蟅——圣蟅这种生物外形酷似两米长的地鳖虫,身体前端直直收起,构造复杂的巨大头部能三百六十度旋转,背部平坦,第二排复肢收拢其上。在工具运用方面,大自然为圣蟅提供了天生的工作台和夹力堪比液压虎钳的手,复肢上的手指纤如发丝。过了一会儿,摄像师放下机器环顾四周,之后将视线聚焦在我身上。
“嗨,我叫奈杰尔。”他伸出手,我勉强握了握。“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我本想叫他别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我从他身上能得到不少帮助。“我打算去太阳系基地等死。”
几秒不到,奈杰尔就把摄像机对准了我的脸,与他随行的朱莉娅则同我邻座的乘客换了位置,假作真诚地一个劲儿问我等死的感觉如何,接着又极力扮演搅屎棍的角色,问及涕鸥无法在地球上治疗我的细节。采访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我知道他们会进行剪辑,将它打造为替他们代言的工具。
结束之后,我的注意力又回到圣蟅身上,我敢肯定它一直在微微侧目观望聆听,虽然我想象不出理由为何。也许它对机组人员使用的原始设备感兴趣。显然,曾有一个它这样适应高重力的生物参观硅谷,途中不小心踩上了某人的笔记本电脑——具体场景请参考将杠铃丢到火柴盒上的效果——随后,不借助任何工具就修好了它,所耗时间还不到一小时。如果这还不够神奇的话,笔记本的主人还发现硬盘容量从400G提升到了4T。你可能觉得这个故事是杜撰的,但那台笔记本电脑现在就保存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
航天飞机停泊在颂文站,圣蟅优先下机,这是向来的惯例。平等是个不错的理念,但事实是,它们已经在银河系里逛了五十万年了。圣蟅远比其他外星生物还要先进,其程度相当于我们之于水母,让人不禁猜测人类在它们的等级表上位列几何。它走向舱门的途中经过我身边,我感觉到周围空气起了微妙的变化,这是由它的格璃场引起的——这项技术能保障涕鸥等外星生物正常生活在地球表面,并自如应对周围的环境——即使它们故乡的环境是星际气体云,温度比绝对零度高不了多少。从名字上看,格璃场只是一种力场,但它的实质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这儿还有一个关于圣蟅的故事,各位可从中了解格璃场的部分用途:
当然,各派狂热疯傻宗教团体立即将先进的外星生物视为苦难之源,视为实打实的攻击目标。所以,在第一批外星生物探访民间疾苦的第一周,就发生了第一起自杀式炸弹袭击。袭击者企图消灭混在人群中的圣蟅,他引爆了装置,却瞬间被一个无形的圆柱体笼罩,可塑炸弹在里面缓慢燃烧——这副景象并不悦目。其他刺杀行动也得到了各种各样应有的回报:神枪手端起步枪开火,子弹却飞回来穿过瞄准镜爆了他的头;西班牙的人体炸弹连人带车一块儿消失了,重新出现时,他仍旧掌握着方向盘,以四马赫的速度冲上他巴斯克恐怖分子同伙用作基地的农舍。从那以后,暗杀行动开始减少,不是因为恐怖分子的疯狂劲头有所消减,而是因为一只平赫(一种漂浮的低重力外星生物,外表像巨大的苹果核)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大幅度提高了人类的安全意识,它说圣蟅正表现出惊人的克制——它们能将地球传送到太阳内部,一把火烧成灰。
不管是对外星生物还是对我而言,颂文站与太阳系基地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大门就是颂文站广场上的一个巨环,跨过去就到基地了。基地围绕木星旋转,其构造有如一大摞规格不一的圆盘,整体高度九百四十千米。它先是从八光年之外的某星系传送到太阳系欧特云,然后以半光速航行到这里,同时派出联络船前往地球。显然,我们已经成熟到可以进行第一次接触了:我们聪明得足以理解发生的一切,却又不至于聪明过头,致使人类文明在外族的无所不能面前走向自我毁灭。
我走进太阳系基地,依赖下载到记事屏的环境分析程序导航,开始摸索该往哪儿走。就在那时我才注意到,到处都有斯逐。之前我只见过它们的照片,而且就我所知,它们没有一只去过地球。那为什么现在有好几千只在这儿呢?接着,当然,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空洞的苦笑。这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我再次遇到朱莉娅和奈杰尔时,还是问了他们这个问题。
“据我们的研究者称,斯逐在物种排行表上的位置相当靠后,它们进行星际旅行只能是由于圣蟅的安排。”朱莉娅摆弄着记事屏——成为受访对象让她浑身不舒服。奈杰尔靠在她身后的栏杆上,俯拍一面巨大的金属斜坡。几千只状如帽贝的庞大生物正挤在上面睡觉:睡眠状态的斯逐。
朱莉娅继续说道:“其他一些种族认为斯逐是圣蟅的宠物,但话说回来,在多数外星生物眼里我们也高级不了多少。”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好几千呢?”我问。
她气呼呼地朝斜坡打了个手势。“我问过,可是每次它们都叫我问圣蟅去。你知道的嘛,它们有重要任务要忙活,才懒得理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