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逐(第3/5页)
我真想向她指出,他们制作的这些无休无止的小儿科媒体产品,在能够跨越银河系的生物眼中看来,评价也许不会太高;但我抑制住了这个冲动。可我还没来得及溜走,就又陷入了另一场“简短的”采访之中。之后我在前往预订酒店的途中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一座公园里,发现有只斯逐在跟踪我……
我坐在栅笼里打量那个怪物,希望它的格璃场不会再次启动,因为在这儿我无处可躲,而且,作为被接触的种族,我没有自己的格璃场。星系内太空站的环境通常就是该星系物种生活的环境,因此我们不需要依赖能量场维持生命,再说了,换作你,你也不会轻易把尖锐物品交给小孩玩耍。
正当我开始思考跑向圣蟅算不算得上是聪明机智时,突然又被传送到了别处,发现自己滚进了一间显然是大众装潢的酒店大堂。我这才恍然大悟,转身走出旋转门四处张望。好极了,再寻常不过的城市街道——除了天上挂着木星。这正是我在遇到斯逐之前努力寻找的区域:人类居住区,我们的专属普通基地,舒适温馨,乡情浓郁,能使我们不致太过混乱或恐惧。我倚着助行架走回酒店,有些一瘸一拐,还喘不上气,因为我的呼吸器丢了,同时各类膏药的效力已开始一点点减退。
“我叫大卫·霍尔,”我对前台说,“预订过。”
机器人垂下它光洁锃亮、状似蚁头的铬质脑袋,打量了一番我破损的衣服,又朝电脑屏幕核对完毕之后,伸手——更确切地说是伸爪——递过来一张房卡。我走向电梯。很快,我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是地球上永远住不起的档次。我的行李已经整齐地码在床边,身旁的桌子上摆好了欢迎礼盒。我打开一瓶香槟,一边咕嘟咕嘟往肚里灌了半瓶,一边向屋外阳台走去。现在怎么办?
同涕鸥医生进行简短的交流之前,我已从人类医生那里得知自己的寿命还剩大约四周,但他说:“外星生物肯定能做点什么!”好吧,它们确实做了。它们的药物和助行架让我能四处走动,酌情欢度余生。不幸的是,时间限制并未发生变化。所以我要尽量多见识见识这个神奇的地方……但我应该避开那个该死的公园。接着我细细回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公园有十五公里宽,生长着和地球上一样的草坪,丛丛铁树好像一棵棵长成大树的紫色菠萝。到处都有外星生物,有许多是斯逐。其中有一只,我敢肯定它早就在跟踪我了,当时它立定在一片雏菊地中间,像一座耸立的纪念碑,忽忽悠悠地朝我凑过来。我礼貌地让到一边,但它跟着我凑过来,还开始发出奇怪的呻吟声。我顿时感到害怕,但仍尽力控制自己,当它向我伸出一根触须时,我也站着没动,也许它只是想打个招呼。螫刺相撞,发出沙球一样的嗒嗒声,我的手臂感觉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麻木得像块砖头。这时怪物开始发抖,好像为此兴奋不已。
“吃你!”
该死的东西。我不介意我们的交流有多么原始和糟糕,但我不想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我转身走回房间,打开手提箱,找到备用呼吸器和药膏,走向浴室。一个小时之后,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身体的疼痛已撤退到远方,只剩下隐隐的感觉。我打开小冰箱,准备用几瓶酒将痛苦驱得更远。我像往常一样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后直犯恶心,喘不上气,再度痛苦连连。我对着呼吸器猛吸几口,终于舒展开肺部,另一个呼吸器带走了胸内像有人用砂纸在打磨的感觉。吃下几片药后,我又睡了两个小时,而我知道,我的余生不过如此了。
我穿上衣服,一边站在阳台上眺望街景,一边扣衬衫扣子。这里不分昼夜,只有木星在橘蓝交接的天空中变脸。我站在那儿,凝望那颗球体,心里下了定论,只莫名觉得我肯定全搞错了。外星生物只在自卫时杀人,所以我跟斯逐肯定是在不期之间产生了误会。既然斯逐是圣蟅的“宠物”,那么先前的事无非就相当于有人在公园里被小狗咬了一口。我确实这样认为,但这也无法阻止我在听到下方一路传来同样的幽鬼般的低声咕哝时,心中突然感到万分惧怕。我望着楼下,看到斯逐——肯定是同一只——停在街道对面飘展身姿。我敢肯定它正抬头看着我,虽然它没有眼睛。
我扒着酒店大堂门口向外望,斯逐仍在守株待兔。那一刻,我真希望手里有把枪或者别的武器,但那也只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不能给予我更多安全保障。我回到大堂内,走向前台桌后面的机器人。
来不及客套,我说道:“我是从一个栅笼里传送到这儿的,在那之前我直接闯进圣蟅的私人空间,所以被关了起来。”
“对。”它回答。
“我闯进去是因为要甩掉一只想吃我的斯逐。”
“对。”它回答。
“我应当向谁报告这起……攻击?”
“如果你对圣蟅发起了蓄意攻击,是不可能从栅笼里放出来的。”它的话音里夹杂着嚓嚓声。
“我是说斯逐对我的攻击。”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那怪物的庞大身躯出现在旋转门外,也许旋转门正是阻止它踏进酒店的唯一障碍。我耳中传来它的哀吟。
“斯逐不攻击其他生物。”
“它蜇我!”
“对。”
“它想吃我!”
“对。”
“它说‘吃你,吃你’。”我说着,随即意识到机器人刚才的回答,“这还对?”我尖叫道。
“这儿的食物不够喂斯逐的,”机器人告诉我,“但地球会是它们理想的猎食地。”
我想起在这里见到的几千只怪物。不,我不敢相信!旋转门突然全部转动起来,听到那声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请呼救。”我说。
“不需要。”昆虫般的脑袋转往斯逐的方向,“虽然你让它饿得很难受,你知道吧。”
就在那时,我觉得肾上腺素水平降了下来,因为疼痛突然比平时更加强烈了。我转过身,后背抵着前台桌,看着那只斯逐横跨大堂朝我走来。它在我眼中莫名有些寒碜,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我以前在照片上见到过它们,那些生物更加魁梧和璀璨。
“你想拿我怎么样?”
“吃……要……吃。”这是我唯一能从它含糊的低吼中分辨出的词。我一推前台桌撒丫子狂奔,跌跌撞撞向电梯跑去。爬不动楼梯,没办法,我按下按钮,斯逐迈着浪涌般的步伐跟在身后。好样的,棒极了,等个电梯就得要你老命。身后的门刚一打开,它就追到了我面前,一根蜇人的触须当胸来了个横扫,倒把我推进了电梯里。这好像把那家伙给弄懵了,它顿了好一阵子,直到电梯门自动关闭。我胸口麻木,呼吸困难,伸手猛戳按钮,电梯猛一下启动了,我瘫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