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7/7页)

爱丽丝倒吸一口凉气。

梅尔道医生伸出手来宽慰她,眼睛却紧盯着我。“莎莎,你父亲想说的只是,即使你感觉自己改头换面了,也无法改变服药前曾有另一个你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是不能抹杀的。”

“是吗?你在书里写了那么多自称已‘感召’到旧身份的过量服药者,你了解他们吗?也许他们只是表面上感觉像是过去的自我而已。”

“有可能。”她说,“但我认为他们并非自欺欺人。他们已经接纳了自己遗失的那部分自我,以及被抛在身后的家人。他们都是像你一样的人。”她用博士文凭持有者所惯有的那种标准化关切眼神打量着我,“下半辈子你真想过孤儿的生活吗?”

“什么?”突如其来的泪水盈满眼眶。我咳嗽一下,清清嗓子,眼泪却不停地涌出,我只得伸出手臂将它抹去。那种感觉就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嘿,爱丽丝你看,就像你一样。”我说。

“你这样很正常。”梅尔道医生说,“你在医院醒来时,感觉完全了无牵挂,就像一个新生的人,没有家庭,没有朋友。你在人生路上才刚刚起步,从很多方面来讲还不足两岁。”

“该死,你果然是专家。”我说,“我都没想到这一点。”

“拜托,别走。咱们——”

“别担心,我暂时不走。”我停在门口,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背包,一手探进口袋扯出小册子。“你知道这个吗?”

爱丽丝终于开口。“噢,亲爱的,别……”

梅尔道医生从我手里接了过去,眉头深锁。封面照片上的少年微笑着,拥抱他如释重负的父母,姿势阳光而帅气。她看着爱丽丝和米奇。“你们在考虑这个?”

“这是他们准备的罚酒,梅尔道医生。假如你这杯敬酒疗效不佳,或者我喝砸了,嘣!你知道那里是些什么吗?”

她翻开小册子,看着一张张图片。小屋、障碍训练场、集体宿合,像我一样的孩子们参加“专业领队指导下的集中群体训练”,从而能“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摇摇头。“他们的方法与我的完全不同……”

“我说不上来,医生,我觉得他们的方法听上去像极了你所说的‘感召’。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竟忽悠了我这么久。所谓的观想练习对吗?我做得太好了,甚至能想象出从未发生过的事。我打赌你也能想象得出,我占领了特雷莎的大脑。”

我转头对爱丽丝和米奇说道:“你们得做个决定。梅尔道医生的项目已经宣告失败,那么,你们要送我去洗脑营吗?”

米奇伸出手臂搂住妻子,而令人惊讶的是,爱丽丝竟然没哭。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

我们从巴尔的摩回来,一路上都在下雨,车停在家门口时雨依然在下。爱丽丝和我冒雨跑向门廊台阶,眼前被耀眼的车灯照亮。米奇一直等到爱丽丝打开门,我们都进屋后,才发动汽车离开。

“他经常这样吗?”我问。

“他一烦躁就喜欢开车兜兜风。”

“哦。”

爱丽丝走进房子里打开灯,我跟着她进了厨房。

“别担心,他过会儿就好了。”她打开冰箱门,弯下腰,“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那他是真想送我去生活营了。”

“哦,那倒没有。他只是从来没尝过被女儿顶嘴的滋味。”她将一个特百惠蛋糕模端到桌上,“我做了胡萝卜蛋糕。帮忙拿下盘子好吗?”

她的体格那么娇小,我们面对面站着,她才只到我下巴。她头顶毛发稀疏,被雨淋湿后显得更少了,露出粉红的头皮。

“我不是特雷莎,也永远不会变成特雷莎。”

“唉,我知道的。”她边说边叹了一口气。她心里完全明白,从她脸上就看得出。“可是你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啊。”

我笑了。“我可以染发呀,还可以隆个鼻什么的。”

“没有用,我还是会认出你来。”她砰的一声揭开盖子放到一边。那是个车轮形的蛋糕,撒的糖霜看上去足有半英寸厚,边缘装饰了一圈小小的糖果胡萝卜。

“哇,你在出发之前做的吗?为什么呢?”

爱丽丝耸耸肩,切开蛋糕,将刀翻平,用刀面撬起三角形的一大块放进我盘子里。“我觉得,不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可以吃嘛。”

她将盘子放到我跟前,轻触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搬出去。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我不是——”

“我们不会干涉你的。但不论你去哪里,都仍旧是我的女儿,不管你喜不喜欢。你不能决定由谁来爱你。”

李懿 译

  1. 铃木俊隆(1905-1971),日本僧人,将禅宗思想介绍到西方世界。

  2. 伊莫·菲利普斯(1956-),美国喜剧演员。他这句话曾被引用在一些神经科学专著中。

  3. 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即上下文的S医生。

  4. 英语中doctor一词既可以指医生,也可以指博士。

  5. 据《圣经》记载,马利亚生下耶稣之后将他放在了马槽里,特雷莎表演的即是这一幕故事。

  6. 高尔夫球手泰格·伍兹自称信佛,S医生故以此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