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舒瓦兹(第5/8页)
军队在我的皮肤上行军,死亡无处不在。树木被伐倒、砍削成工具,用于制造更多的死亡。只有人类的声音比植物的声音更响——数以百万计的麦穗在秋收时发出死亡的痛呼,但人类死亡时的惨叫仍能从这呼声中浮现。血浸没了我的皮肤,我不再哭泣,我只想死亡,只想再也听不见这永不止歇的哭泣声。
我尖叫起来。
沙砾从我耳边滑过,摩擦着我的双腿,它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让我觉得自己正离肉体而去,那些声音跟着肉体一道被留在了原地。于是我请求沙子把我送去地面,无须言语,因为没有什么声音能发出那种言语。
温暖的沙子在我身上左右分开,推举着我向上升起。我张开双臂,分开两腿,躺在沙地上,而它承载了我。我觉着自己从岩山的峰尖坠落,直落到大地的核心,而现在,沙子汇聚成的浪涛仍在我身下涌动。
我笑了,而赫姆特站在我身旁,低头看着我,也在笑。
“他对你唱歌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认为你清白无辜。”
“或者是他净化了我。”我说道,随后记起那些死亡者的尖叫,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看着头顶高高耸立的山峰,它只有不到两米高。这让我瞪大了眼睛,而赫姆特则笑出了声。
“我们让它升高,变成给你的测试。”他说,“如果你没有跳下来,我们就会打碎它,让你自己掉下来。”
“你们可真机智。”我说道,但却不觉得生气。我心中满是某种更美妙而伟大的情感。赫姆特跪下身,轻触我的胸膛,而后拥抱了我。他的泪水落在我的皮肤上,变成小小的水滴,又瞬间蒸发不见。“我爱你。”他轻声道,“真高兴你变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我也是。”我说道,然后我们就睡着了,他冰凉的皮肤紧贴着我,就像沙子一样。那感触并不让人感到激动或满足,仿佛只为表达什么。在睡梦中,我们又融为一体,我听见了赫姆特本真的声音,并意识到我也爱他。
我可以永远留在舒瓦兹,我想留在这里,而他们也希望我留在这里。我很快学会了他们的技巧,他们也治愈了我的完全再生体质。我的躯体不再畸形生长,却仍有些不同寻常。大脑中有一个区域是用于和石头对话的,自我学会使用这个区域后,身体就开始开发这个区域,让它继续成长,让脑后和头顶部分的颅骨微微扩张了一点,以容纳新长出来的部分。而最后,那名舒瓦兹的代言人对我说:“现在你已经超越我们了。”
我很惊讶:“你们所能做的事情远超我的想象。”
“那是集合众人之力才能做到的。”他说,“单个时,我们都不如你。”
“那就把你们的身体改造成和我一样啊。”
“碳链中有些地方,我们也无法完全弄明白。”
这就是了。那时的我,并不想离开这些舒瓦兹人。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需要离开这里时,我才明白这意味着怎样的优势。
通过与石头对话,我了解到许多东西。战争还在继续,我渐渐学会忍受人类死亡时的痛苦嘶鸣,还学会了通过声音找出战争发生的地方。当我与石头对话时,大地的皮肤变成了我的皮肤,让我能听清那些哭喊声在哪里响起。一开始,战斗的声音在埃里森和“背叛河”源头之间的平原上响起。然后它移至群山之国罗伯斯,位于麦隆与“背叛河”交汇处的西北侧,在那儿“背叛河”不再被称为斯沃普,而被称作穆勒。然后,战争移至维泽尔境内,这是我父亲打下的疆土,这意味着纳库麦已经扫清了沿路的所有反抗势力,陈兵于穆勒边境了。
即便我已探知纳库麦人钢铁的来源,也已经无关紧要。父亲送我离开,丁特想杀了我,这都已经无关紧要。我已不再是完全再生体,而且我比父亲麾下的任何士兵都棒,作为将领更是远超丁特。父亲需要我,家族需要我,如果想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话,我必须回去。
一开始,回去并投身战争的念头让我心生厌恶,但想到家族和父亲,就令我难以忍受。我向岩石提问,是否一个生命可以比另一个生命来得更重要,而岩石说不。我问他如果可以拯救很多的生命,那么是否可以结束一个生命?他说是的。于是我问他,对宇宙而言,忠诚是否有意义?岩石只回应我以哭泣。
忠诚?岩石为什么要回应舒瓦兹人的召唤,不就是因为忠诚吗?大地理解信任的含义。于是我问他,是否可以回去领导家族。岩石说可以。
我花了好多个夜晚,沉睡在沙子中与岩石对话,才得到这些回答。弄明白自己应该离开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到了必须走的时候了。
“你不能回家。”舒瓦兹的代言人说道。
“岩石说我应该回家。”
“岩石是为你好,为了你的家族好,但并不是为我们好。”
“是为了这星球好。”
“从古至今,人们的血一直浇灌着这颗星球,是谁的血并无关紧要。”代言人说道,“如果你加入战争,结果会是好的,也会是坏的。我不能让你走。我们不能让你离开。我们把一切都教给了你。而现在,你将以忠诚的名义,用所学到的一切去杀戮,去毁灭。”
“我发誓不会用所学的一切去杀人的。”
“只要你杀人,就是在使用我们教你的东西。”
“那我就不杀人。”
“从现在起,所有死在你手上的人,都将永世在你的灵魂中哀号了,兰尼克。”
这句话让我打了个冷战。
当战争前进至克莱默的低地,距离穆勒的首都河上之都不到三百公里时,我没法再等下去了。赫姆特和我正踩着刀锋般尖利的峰脊玩耍,在离地一千米高的地方耍杂技般跳来跳去。我抽开了他脚下的岩石,让他摔了下去。
下方一百米处,一块凸出的横岩接住了他。
“你这个浑蛋。”他喊道。
“我必须这么做。”我喊着,“如果你向议会报警,他们会阻止我的。”
“你说过你爱我的!”
我爱他。即便现在,我仍然爱他。但我什么都没说。他试着沿山体爬上来。但我让岩石拒绝帮助他。因为我的力量更强,让他无法在岩石上造出把手来。他试着跳下那块岩石落到沙地上,但因为我的命令,岩石就拒绝让他跳离。
山脊直指向西北方,我便向西北方走。山脊向下汇入大地后,我便走在沙上,昼夜不停地奔驰着。我沿着舒瓦兹人能走的最快的路径前进,一路不眠不休。因为没有一个舒瓦兹人能赶上我,所以就没人能阻止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