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中文
阅读背景:字体颜色:字体大小:[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Chapter 6 舒瓦兹(第7/8页)

这里或那里,还有小块未被纳库麦人袭掠的乡村,庄稼长势正旺,眼见丰收将近,农人们应不致挨饿。但一路走来,我却一个人都见不到了。难道关于我的消息已经传开?人们正在避开那个“赤裸之人”,还是兰尼克·穆勒的名字吓得他们退避三舍?都有可能。关于我的传闻走得比我还快。不然为什么我昼夜兼程,斯尔的幸存者却仍能听到有关“赤裸之人”的消息?说不定人们流传的“传闻长了翅膀”的说法是真的呢。

幸好我不会感到饥饿,虽然舌头还能记起食物的味道,偶尔还会有口腹之欲,但我的身体并不需要食物。所以一路经过麦田或菜园时,都没有停留。更何况没有人会分享食物给我,而我还不想在这个即将被饥荒困扰的国度里像贼一样去窃取食物。

离开斯尔河两天后,我才看见了别人。在看见他们之前,我就已感到从北方传来的马蹄震动。他们是从穆勒来的。然后我认出他们举着“东之军”的旗帜,指挥官应该是我的教父曼尼克。

尽管他们挂着指挥官的旗帜,但曼尼克并不在里面,我便知道他已战死。如果我手头有刀子的话,我便应割出一道伤口,流血以祭奠他,但我连一把武器都没有,而且没过多久,我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我不认识那名指挥官,也不认识那些从马背上跃下、冲过来捆住我的士兵们。他们人数很多,再加上我有点迷惑不解,便任由他们把我捆了起来。即便是一个完全再生体,也没法和这么多人作战。更何况他们看来很希望我反抗,好有借口把我砍成碎片一样。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你活着带回首都。”那名指挥官说道。

“我正要去那儿,所以不会反抗的。”我回答道。

这回答却让他们勃然大怒。两名士兵各自给了我一拳,让我眼前直冒金星。

“我是兰尼克·穆勒。”我说道,把嘴里的血吐出来,“你们怎么敢这么对待我!”

那名指挥官冷冷地看着我:“我们知道你是谁,更知道你是怎么对待这片土地的。你该感到庆幸,我们对待你的方式可算得上温柔了。你根本只配被拴在马后活活拖死。”他转过头,看了看周围的土地:“所有那些背叛者都活该下地狱。而你,兰尼克·穆勒,那地狱中一定会给你预留一个特别席的。”

“我去过地狱了!”我说道,“那里可比这儿好多了。”

“你把这片土地付之一炬!要不要试试被烧成灰的滋味?”一名士兵喊道,其他士兵也纷纷赞同。

“这不是我干的!”我说道,但奇怪的是,没人肯听我的辩解。

“不是你干的?”一个男人喊道,“我亲眼看着你挥舞火把带着那些黑鬼士兵到处放火!”

这指控太荒谬了,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够了。”那名指挥官说道,“他肯定要说什么自己是无辜的之类的屁话。没人会相信他的,但不管怎样,他会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惩罚的。在这里逞口舌之利,逼他认罪也毫无意义。他犯下的罪行骇人听闻,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赎。”

这指挥官的话多少有点奇怪,但那些士兵们却因此而平静了下来。我见过很多军队,但眼前这些人却没有那些战士身上常见的嗜血欲望。而这名指挥官的话语,却似在他们心底激起了某种沉静而绝望的勇气。所有人都埋头默不作声地去做手头上的活,他们把我甩上一个马鞍,把脚绑在了马镫上,绑住双手,让我可以调整姿势以免在纵马奔驰时失去平衡摔下来。他们疯子似的一路纵马穿过乡野,好像希望我会马失前蹄,摔个粉身碎骨;或者落入庄稼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中,被马蹄蹬踏而死;又或者他们根本没考虑过我,就只是一路狂奔,像机器一样驱策着胯下的马匹,奔驰在这片已经空无一物的废土上。

一路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不停思考。这些穆勒的臣民认为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这怎么可能呢?他们认识我,曾经爱戴我。即便不是针对我本人,至少也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而爱戴我。丁特的中伤起不了这等效果,不论“那个贱人”或者其他暗怀嫉恨的敌人如何妖言惑众都没法改变人们的认知。而那个人说他亲眼看见过我。看见过我?这不可能。但他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问题不是出在我的名字上,而是出在我的脸上。

他们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为什么会对这张面孔恨之入骨?一张面孔猛然从我眼前闪过,那不是少年时我从镜子里看见的面孔,而是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的,另一个人的面孔。我明白了。他们做出的所有指控都是对的,但又是错的。我也明白了,不管我的故事多么有说服力,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们在父亲的王宫前下马,硬皮长靴敲打着石质地板,粗重的脚步声在四壁间回响。我被拽进大门,狼狈地摔倒在地,继而又被拖起来继续前行。我曾见过这情景,不过那时是作为审判者高高在上,看着那名被指为叛国的罪人等待着受审。而所谓的审判不过是走个过场,叛国的罪名很严重,若非事实无可辩驳,寻常人绝不会被控犯下这样的罪。

他们拖拽着我穿过走廊,在法官和相关人等到齐前,先把我关进了房间,而我只能任思绪飘移。我看着墙上已经死亡的石头,不由得想着为建造这王宫让大地失去了多少生命,可要怎么向别人讲述我所知的一切?石头有生命?我只会被人当成疯子。但我还是在脑海中哼起了“石之歌”,继而感受到来自城堡下的土壤深处的共鸣。石头正在聆听,他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如果我必须死在这里,那些有生命的石头会知道的。

叛国的惩罚是五马分尸。如果是一个女人犯下叛国罪,则会先枭首再分尸。那场面很恐怖,但我一直认为这能够震慑那些心怀不轨者。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站直了。

“跪下!”哈金特吼道,他是宫廷的侍卫长。小时候我总被他抱在怀里,骑马穿越整个城市来着,而现在他却似乎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王室成员的生活如同一出正剧,而接受审判也是这出戏中不常见却最有戏剧性的一幕。而我是这一幕的主角,就当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我转向他,语气冷酷而高傲:“我是王族一员,哈金特。而我正在王座下,接受国王的审判。”

他不再说话。于是,便只剩下那些将审判我的人,带着仇恨或是恐惧的神情看着我。

父亲老了许多。我是为了他才回来的。而现在,他看上去疲惫而痛苦不堪。“兰尼克·穆勒,这场审判毫无意义。”他说,“你我皆知你罪无可赦,既然你已俯首就擒,我们就跳过那些废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