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第5/10页)
人的命运瞬息万变。
见着高博,他倒是比我想象中乐观,还能咧着嘴跟我打招呼。
我们约在了他家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人不多,因为早已过了饭点儿,但那个24小时营业的标志在夜色中像一盏明灯。
“你说你,案子不搞完就往我这儿扎。”
我坐下,拿过了桌上的啤酒瓶:“到底也不是我案子啊。咱就是协助。多我一个也不解决问题。“你这个人就是走运。”高博笑。
“我怎么就走运了?”
“给我画一大饼充饥,自己倒叫人给踢了出来。原本你还惦记该怎么跟我交代呢吧?现在好了。你还不幸运?”
“别自嘲啊,听着丧气。”
“这有什么可丧的,落在我身上了,那就承担呗。“你…”
“就是可惜了,年初我还跟我闺女吹牛呢,说爹今年一定高升,到时候让你倍儿有面子。这下崴泥了,我媳妇儿被我气得先是哭再是笑。这还不是事,是我这两天老跟家里出没,宝贝闺女问了:“爸爸,你不忙了吗?她这么一问,我还能跟家里坐得住吗,就见天儿上街溜达。感谢你啊,过来陪我喝酒。解闷儿了。”
我能怎么办?人间送温暖呗。但再安慰的话也是空洞,除了安慰我还能拿出什么来?
推杯换盏,人一上了岁数,尤其是喝酒的时候,就特别爱怀旧。说的、想的,都是从前那些事。不吹,就这些年,我们兄弟几个经历过的案子,足可以书写一部人类心灵黑暗史了。
为啥怕怀旧啊?还不是怕对比。出生入死戎马一生,没说一定得上表扬名录,但也万不至于最后花朵离枝吧。我们这帮老哥们儿,拼死拼活没辆敌人枪下,却也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酒到酣处,高博拍着我手背说:“大刘儿明,听我一句,我这事,别去求你师父。不是他不想帮,他是帮不了。我真挺感动的,我摊上这事,隗队就找我了。从我进来,我们还没说过那么多话呢,让我心里真暖和。隗队,”他说着,伸了个大拇指,“真是个好领导。”
我看着高博,原来师父找过他了。
“真像俄罗斯转盘啊,一国下来,总有一个人要中弹。不过话说回来,我比杨前辈还走运点儿,这不还“慎重”处理我呢嘛,他是当时工作证就被收了。”
高博不提我都忘了这茬儿了。我师父的好拍档,帮我开发我这榆木疙瘩大脑的杨师伯。杨师伯是栽在同样的事上的,也是嫌疑人跳楼自杀。怨不得师父去找了高博呢。我还能想起来去年清明我陪着师父去给他扫墓呢。师父红了眼眶。杨师伯不是头一个被俄罗斯转盘崩了的,但崩得凶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赶上严打了。职业生涯一下就葬送了不说,官司都要把人打废了,局里不管,都得自己扛。杨师伯本是多厉害一人啊,警队双雄之一,最后落得那么一下场。他那个是带着嫌疑人指认现场的时候,一个没看住,嫌疑人跳了,比高博这个抓捕过程中出事点儿更背。
这么喝下去就没有尽头了,趁着还没醉倒,我把酒局叫散了。临走高博把我送上了车,坚持坐在副驾驶陪着我等代驾过来。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还有基本工资拿。
到家,两点都过了。我去冲了个凉,清醒清醒。出来回到沙发上,茶几上扔着一个我的快递,刚要拆,我看见了我儿子的作业本也摊开在那儿。小字写得漂亮多了,看来那个钢笔字帖还是有用的。有这么一道选择题—在完全封闭的玻璃瓶中,蜡烛能够燃烧更长时间的一组实验装置是:
A.植物、暗处和蜡烛
B.植物、动物、光照和蜡烛C.植物、光照和蜡烛
D.动物、光照和蜡烛他选了B。
不对啊,应该选C才对。植物在光下能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放出氧气,比其他选项中供蜡烛燃烧的氧气多,所以蜡烛能更长时间燃烧。
难得我还能给他解一道题。
我把错误答案给划了,改成了C。又在下面拿铅笔给他写上:“虽然有了植物且在光下能进行光合作用释放氧气,但与C选项相比,多了动物,而动物要进行呼吸,是消耗氧气的,故蜡烛不能更长时间燃烧。臭小子,给你改了。”
而我会做这道题,还真跟我职业有关系,遇见不少跟车里烧蜡自杀的案件。
我往沙发靠背上一靠,身体是真的疲乏,但精神它是亢奋的。接连不断的审讯不说,高博这里又起了风波,一时半会真消化不下去。我看着手里的快递,是老陶寄的。我想起来了,我托他调查宫立国的背景来着。
拆开,厚厚一叠文书,我就借着阅读灯的光亮在那里看。
有一行字,这时跃入了我的眼帘:侦查讯问学(选修,指导员杨捷)今天杨师伯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啊。我感叹道。
我放下资料,关了灯,躺在那儿想。要睡没睡的当口,不知为何心下有几分别扭的感觉。但困意来了,我终究还是合上了眼。
早起送了我儿子去学校,顺道跟他们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老师挺客气的,充分肯定了他学习成绩的同时,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他的皮。反正就还老样子,他仗着自己发育快,块头大,一言不合就跟人“比画”。但是老师讲,他自从加入了学校的鼓号队,“寻衅滋事”见少。我还挺惊讶的,没听他跟我提过。
李老师是个好老师,再搭着我也不怎么跟学校里头出没,逮住一回就跟我一通猛说,直到打了上课铃才跟我话别。主要是小升初的事,提醒我也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时间还早,我从学校出来,往前开了开,路过一家星巴克,就找了个地方停车过去了。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得又早,需要来一杯美式吊吊精神。
取了咖啡我出来往户外椅上一坐,摊开老陶寄给我的资料开始看。昨儿只是粗浅地翻了翻,没往脑子里去。
宫立国。宫立国与戴天。
想到戴天,以及他的为人,我感觉挺矛盾的。这人是讨厌,但你要说他能作多大的恶,我倒也不相信。他极看重自己的仕途,他万不会去碰违纪的事,说到底是个“官迷”,迷恋权力罢了,对钱这玩意儿不感冒,挺清廉一人,能力可能差点儿意思,又爱钻营,但大方向上他还是把持得住的。
想到这儿,我就想起他才来队上的时候,有点木讷、有点拘谨,虽然特想表现自己,但着实没有托若他野心的才能,就相对来说还比较虚心,什么都想学,老跟在我屁股后头师兄师兄地追着。我呢,就属于护犊子类型的,我说他行,别人说他不行的。那会儿我们关系还挺好的,我也尽力把自己知道的、学到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我还记得那年我过生日,他给我买了一条软中华。他才来,没几个工资拿,我还挺感动。我师父也是严厉的人,该关心会关心,但发起飙来也是不管不顾。有时候戴天挨了骂,愉偷跟那儿抹眼泪,他也不出声,就是红着个眼眶往死里憋。而我皮糙肉厚,用我师父的话讲,“子承你就是把左边儿的脸皮拽下来贴在右边儿的主儿,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事,我能扛就替他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