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哟,住上人了。”黑影吃惊不少,听声音岁数不大。黑影说:“我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想歇个脚。”

“货郎?咋连个挑子也没有?”王大花疑惑。

“在门口哪。”货郎指指外面,就出去了。少顷,货郎挑着担子进来,挑子架上,果然插了些小杂货。货郎看了眼睡着的钢蛋,说,“还带着个孩子,这是去哪儿呀?”

王大花没回答。

“这世道不安宁,你们娘俩出门可得当心点。”指指外面,“驴不错,一看就是好脚力。”

王大花一直警觉地盯着货郎。借着月光,王大花看出货郎的岁数确实不大,应该也就二十出头。

“你们娘俩睡这头,我睡那面,打个盹,一会儿该天亮了。”过去,将挑子放到一旁。收拾了个地方,铺着干草。

王大花死死地盯着货郎。

“这方圆十里地,也没个村子,真是不方便。”货郎扭头看着毛驴旁边的东西,又道,“东西不少呀,还有被褥,这赶上搬家了……”

“串亲戚。”大花说了一句。

“听大姐的口音,像是花园口的?”

“你咋知道?”

“整天在乡下转,你一张嘴,我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们娘俩这是……去大连吧?”

王大花没接话。

货郎自顾自地说:“去大连,得从城子疃走吧?带通关证了吗?”

“要是没有呢?”王大花问。

“那可过不去。”货郎说,“我倒是三天两头进出大连,有时候过关的证丢了,就找村里的人帮着办一个。这手头,还真攒下两个。”

王大花一喜,说:“那大兄弟,你能不能……”

货郎犹豫着,不说话。

“大兄弟,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吧,我男人叫日本人害死了,刚走没几天,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上大连投奔亲戚。家里的钱,都打发了我那个死鬼男人了……”王大花抹着眼泪说。

货郎看着熟睡的钢蛋,叹了口气,说:“孩子这么小……算了,你拉扯个孩子也不容易,这么着吧,咱们也算有缘。那个证,给你啦。”

王大花惊讶道:“不要钱?”

“咱也算有缘,睡到一个庙里……”货郎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忙说,“我这话说的,你别挑啊大姐。”

“没事没事,咱是有缘,有缘!”

王大花这下心里踏实了,她想着孤儿寡母到了大连以后的日子,心里又充满了希望。王大花还想问问大连城里的情况,但货郎那边已经响起了鼾声。王大花松了口气,敢情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呢,这么想着,自己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却不见了货郎和他的挑子,好在毛驴和筐里的东西都在,王大花这才松了口气。钢蛋身旁,堆了不少零嘴,还有一卷钱和两张通关证。

王大花牵着毛驴上了大路,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突突的汽车声,坐在毛驴上的钢蛋大叫:“娘,鬼子!”

王大花大惊,她回头一看,远处尘土飞扬,膏药旗分外显眼。躲是躲不开了,王大花拉住毛驴,想牵到路边,谁知毛驴像是被汽车声惊了一般,不听摆弄。轿车开过来,挡住了去路。从车里下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另有两个军人下车,其中一个居然是青木正二。

王大花将钢蛋揽在怀里,腿哆嗦着,那女的对毛驴有了兴趣,举起相机对毛驴一通拍照,像是见了久别的亲人。青木正二站在不远处看着。毛驴躲着,一个日本军人上前拉毛驴。

王大花急了,上前求着日本军人:“太君,毛驴不能给你们啊,这是我借来的,得还人家呀。”

女的忙对王大花摆手,唧哩哇啦说着日语,青木正二翻译:“秋子小姐说,你的驴很漂亮,让她想起了家乡的驴。”

叫秋子的女人忙对着王大花鞠躬,对钢蛋也微笑起来,还摸了把钢蛋的脸蛋,王大花忙把钢蛋拉到身后。秋子又打量起毛驴驮的东西,对柳条筐也来了兴趣,居然照起相来。王大花心里咯噔一下,那柳条筐里装着的,可是戏匣子,要是让小鬼子发现了,非抢去不可,那她可就没了去见王三花和孙世奇的见面礼,没有个像样的见面礼,她和钢蛋就没脸住在人家那里。王大花拦在柳条筐前,不让秋子翻看,一个日本兵火了,上前呵斥王大花闪开,王大花哀求:“太君,别,别呀,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是我送给城里亲戚的。”

青木正二说:“秋子小姐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想背着筐子照张相。”

王大花哭丧着脸,说:“一个破筐有啥好背的,在家都是装驴耙耙蛋,别脏了女太君的白褂子……”

青木正二笑笑,给秋子翻译了一遍王大花的话,秋子小姐笑吟吟地摇头,王大花还要说什么,一个日本兵突然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上前去搬筐,王大花吓得面如土色,秋子小姐忙对日本兵摇头,连连说:“不要拿了,我不照了。”

两个日本兵强硬上前,想抬下柳条筐,却没抬动,两人疑惑,青木正二盯着王大花,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王大花慌乱地挡在筐前:“太君,我全家就这点值钱的东西了。”

一个日本兵一把将王大花推倒,搬下筐来,翻出筐里的杂物,所有人面面相觑。

筐子里,居然是一块石头。

王大花也蒙了。

“你驮着一块石头干什么?”青木正二盯着王大花,问。

“我怕孩子坐在上面,压偏了。”王大花支支吾吾地说。

青木正二想了想,回头翻译给秋子等人听,秋子点头,不光对王大花一个劲地鞠躬,还竖了下大拇指,王大花不明就里,只是觉得这个光知道鞠躬的女人彪乎乎的。

秋子终于背上了柳条筐,让人给自己照了好几张相。一通折腾后,秋子看看王大花和钢蛋,又对青木正二说着什么,青木正二对秋子点头,秋子回身对穿便装的男人说着什么,男人跑回车里。手里拿回来三盒罐头,递给秋子。秋子接过罐头,递给王大花,唧哩哇啦又说了一堆日本话,青木正二翻译给王大花听,说:“秋子小姐说打扰您了,谢谢您,这三个罐头,是她的一份谢意。”

王大花没接,秋子将罐头塞到钢蛋手里。钢蛋茫然地看着王大花,不知道该不该拿。秋子站到了钢蛋和钢蛋身旁,又拉过青木正二和几个日本军人,青木正二面色严峻。秋子笑眯眯地冲着男人手里的镜头摆手势。男人举着相机,按动了快门,王大花、钢蛋、秋子、青木正二、几个日本军人、驴,一起被定格。拍完照,秋子又对王大花鞠好好几个躬,这才跟青木正二等人一直上了汽车。汽车开走了,爱鞠躬的秋子还在车上笑吟吟冲着王大花和钢蛋摆手。看着逐渐远去的汽车,王大花把筐和行李又翻了一遍,电台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