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 再临博间 第五章(第2/6页)
既然逃走无望,他索性什么也不多想,挑了一张椅子坐下,自斟一杯,一低头饮了,捏着小酒杯在两指间转来转去,微挑着眉,斜瞅了余浪一眼,出口惊人,「终于下决心要杀我了吗?」
「你这性子,少不了会吃亏的,我真为你担心。」
余浪没回答。
坐在他身后,梳着他的长发,无可奈何的,如此宠溺。
他把另一张鸟木椅拉开一点,和烈儿对坐,提起酒壶,替两人都满上,也不劝烈儿,自己慢慢啜了一杯。
是余浪在叹气吗?
脸上平静无波。
「为什么跑这么急?你啊。」
烈儿何等聪敏,看余浪的模样,心下顿时雪亮般了然。
他跑得太心急了,一路上的晨风吹乱了发,余浪要他坐下,为他细细地梳头。
事已至此,反而怡然不惧,现出往日率性不羁的样子,唇角勾起一点,笑道:「我真服了你,哪里来这么多用不完的心眼?杀了就杀罢,又弄这么一顿临刑酒,白做这么多功夫。不过也好,我趁机赏一下阿曼江的夜景,多喝你两杯。」
那晨曦,是他今生今世见过最美的。
拿起余浪为他满上的酒杯,又痛饮下喉。
一切如此美好,清风、鸟语、花香,等待他的恋人。
反正已经身为阶下囚,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酒水里否有什么毒物,根本就不用去想。
他来到余浪暂住的小屋,见到如常等待他的余浪。
余浪陪他饮了一杯,沉吟半刻,问:「你想不想知道你家鸣王最近的消息?」
是晨曦初照的那一日吗?是他逃出永殷宫门,心窝像揣了一只不安而兴奋的小鸟,不顾一切地,打算和余浪一世相依的那一日吗?
烈儿心中一动。
谁听见过?
这些天他靠着手臂中的长针刺痛抵挡昏睡,隐隐约约偷听到余浪和手下交谈时关于鸣王的一些情报,让他深感担忧。
这些话,是谁说的?
鸣王,他现在安全吗?
这些话……
「当然想。」在余浪面前,与其勉强掩饰,不如放开去说,烈儿直接道:「你明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故意吊我的胃口?要我求你吗?可以,来,我敬你一杯,求你做个好人,告诉我鸣王的近况,如何?」
我真为你担心。
提壶帮余浪斟了满杯,亲自送到余浪嘴边。
你这性子,少不了会吃亏的。
娇巧伶俐,一如当年。
在他目光所触及不到处,烈儿一直意图保持的冷淡面具骤然裂开,回忆的伤痛混合着梦一样的凄美,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余浪窥见他唇边天不怕地不怕,机敏调皮的笑意,昨日种种,猛地从心底深处连根带蔓痛翻出来,脸颊骤然抽动一下,含笑就着烈儿的手喝了,道:「好,我全告诉你。」
余浪不以为忤,在他身后宠溺地笑了一声,「你嘴巴这么厉害,总是少不了吃亏,我真为你担心。」
烈儿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坐回椅上。
烈儿背影微微一硬,片刻,低声道:「你的头发,一定硬如铁矢。」
「鸣王在同泽大乱中,因为身负谋害同国王族的嫌疑,而被同国御前将庄濮率兵追杀。他领着残余手下一路逃出同泽,沿阿曼江出海,最终被同国大军团团包围在一个名叫惊隼岛的孤岛上。」
乌黑的长发垂到肩上,他忍不住用指尖撩了数根,放在掌心细看,忽道:「你听过吗?头发柔软的人,心肠也软。」
这个事情,烈儿其实已经偷听过大概,还是装出震惊的神色,接口道:「这个惊隼岛我听过,是个没有人烟的小荒岛。后来怎样了?」
飞天瀑,是离国一处极有名的瀑布,美若仙境。
余浪淡淡瞅他一眼,「庄濮以倾国兵力,围住一个毫无防御工事的小孤岛上只有千余人马的鸣王,结果却大为出人意料。我们日前得到消息,惊隼岛一役,同国大军竟被鸣王打得大败而归,更有尚未确定的传言,说同国大将庄濮也死在此役中。」
余浪轻赞道:「你的头发真美,就像,染了香墨的飞天瀑。」
「好!」烈儿大笑一声,往桌上痛快地拍了一掌,「不愧是我西雷鸣王,值得畅饮一杯。」
拿着那把小玉梳,从头顶顺着柔软的长发,用手拢起一缕,温柔地梳下来。
当即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能跟在鸣王身边,亲眼经历这一场必定会令鸣王名流千古的惊隼岛大战。」
余浪靠近,坐在他背后。
余浪道:「这一战,对鸣王虽然好,但对你,却未必有好处。」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余浪,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别过脸去。
烈儿无所谓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浪,「鸣王打赢了同国大军,你这个一直想害他却又没本事的人生气了,所以要杀我泄愤吗?」
烈儿目光触及那玉梳,蓦地身躯剧震。
余浪摇摇头,「你觉得我是喜欢杀人泄愤的人?」
「来,我帮你梳发。」余浪从怀里取出玉梳。
烈儿哂道:「无论你做出怎样歹毒的事,我都不会惊讶。不过,还是谢谢你有这么一点慈悲,让我在死前既赏月,又饮酒,还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烈儿脸上带出一丝冷笑。
说的虽关自己的生死,他却毫不在乎,似乎谈论的只是寻常天气,一边说,一边捏了一块梅花粉糕,放进嘴里,眯着眼赞道:「好香甜,这是博间有名的点心吧?要是你要毒死我,建议你把这毒药放这点心里,我一定会吃光的。」
余浪仿佛全没有听见里面的讥讽,展颜一笑,「那就好。只是这几天风有点大,船在江上难免颠簸,我怕你会难受。」
啧啧有声,把每碟里面的点心都尝了一点。
他缓缓抬起头,用仿佛要刺破余浪的目光,深深盯了余浪一眼,冷淡地开口,「三餐不缺,又不吹风淋雨。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余浪静静看喝酒吃点心,毫无拘束,放浪形骸,越发像当日初见时那想什么说什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心里涌起复杂酸涩的滋味。
前事历历在目,唯一的教训,是在没有足够把握前,绝不能再鲁莽行事。
「惊隼岛一战,把鸣王的威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有西雷王容恬和萧家两大背景,又挟这震惊天下的战果,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权贵,而隐隐代表了最不可能的神迹。在他的影响下,天下大势将因此陡然改变。」
想起这个,烈儿既伤痛又懊悔。
烈儿蓦地咧嘴一笑。
悦耳的低沉声音传入耳膜,让烈儿想起了不久前沉默对抗的后果,他促使余浪调转矛头,害死他潜伏在永殷太子府中的好兄弟小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