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涌(第6/7页)
宁悦奇怪地问:“为什么啊?律师多好,家里怎么会不让?而且,你学法律,应该是家里允许的吧?”
九点,公公婆婆还有胡成涌进房间。小床并不大,三个大人围了个满满当当。宁悦走到一边,把婆婆带来的包打开,孩子的衣服零食玩具体温计一应俱全,宁悦嘱咐没嘱咐的,全带上了。
钟天明说:“我还是在公司吧,家里不让。”
“妈?我的笔记本呢?”宁悦找了个遍,没看到自己的电脑。
“打苍蝇已经不错了。不过,都是围着粪坑打苍蝇,死一个算一个,别抱太大希望了!”钱律师也难得感叹了一句,然后自嘲一笑,“所以啊,现在是我们律师的好时代。小钟,赶紧努把力,出去做,不要在公司混了。”
婆婆扭头皱眉:“沉甸甸的,你又得照顾孩子,带那个没用!”
宁悦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听钟天明叹气:“人人都恨贪污,可惜从来都是打苍蝇不打老虎。”
宁悦噎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拿起胡子渊的衣服准备收好,看到胡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却飞快地躲开了!
钱律师低眉垂眼一笑,“他不走,陈总不安心啊!”
把东西收到柜子里,分门别类地放好。零食则放回包里,让婆婆带回家。婆婆自然不乐意,强调孩子没胃口,这是开胃用的。正好护士在给胡子渊准备做雾化,插嘴说小孩子病着肠胃本来就弱,少吃点正好减轻负担,不需要开胃。那个零食里太多添加剂,正常都不要吃。婆婆这才没话。
“说起来呢!”钟天明忽然压低了嗓子,“杨主任的离职很及时啊!”
宁悦在一边安静地站着,等到护士走了,检查一下胡子渊戴在脸上的雾化面具并无不妥之后,才转身问婆婆:“妈,我让您帮我带的卫生巾呢?”
茶水间里的悠闲氛围,软化了宁悦的表情。她微微弯着腰,半靠在桌边,轻轻举起杯子,在脸颊上慢慢地滚动着。
婆婆愣了一下,说道:“你跟我说了吗?”
尽管深明自己的处境,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宁悦依然止不住地羡慕秦灿和他的团队。那种硬气和不服输似乎让宁悦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呕出的黄液中带了血丝的半死之人。看到了那封在暴风雨的海上之夜写下的遗书。看到了那个对着五六个大汉拿出刀子划伤自己手臂,只为了吓退他们要回五万块欠款的倔强女孩。看到了被警察挡在拘留所外面,不得不举着横幅吸引媒体注意争取探视权的无名律师……
宁悦说:“我说了啊!”
可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她的生命出现了一个分支,而且很软很脆弱,需要她更多的呵护。工作充实和增值的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而那个“分支”需要的远不止她精彩投入的工作表现和创造出巨大的价值。宁悦明白,工作和生活如果分成两部分,在那个“分支”出现之后,“生活”这部分明显增加了比重。而以她有限的精力而言,工作被无奈地压缩了——也许在那个“分支”变得强大以后会有所改变吧?
婆婆说:“东西是你爸收拾的,我收拾了孩子的就忙着做饭去了。”
这也是触动宁悦的地方。大家都玩儿命工作,老板也忙得不要命,那种对事不对人的气氛,太合宁悦的脾胃了!每次看到大家那么投入的工作,宁悦总忍不住想加入其中!
宁悦一时无语,难道自己还要去问公公有没有带卫生巾吗?
可是周一例会上,秦灿凉飕飕地嘲讽罗雅婷就会领着法务部盖戳,激怒了罗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内调任务之外,就把向前采购经理进行民事索赔的事交给了秦灿。根据刑事先于民事的原则,秦灿会有很长时间被同一事件拴住,这让习惯以时间计算收入的律师难免抓狂。然而,秦灿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不改色地接下来,对同事有意无意的挑拨也只是淡淡地说:“咱们是公司法务,领死工资的活,哪有那么多的billboard!”然后就跟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雾化声音大,坐在床边逗孩子的公公并没有听清宁悦和婆婆的对话。可胡成听见了,连忙走过来说:“缺什么?我去买。”
本来也没秦灿什么事,集团法务有自己的接口人。而且出了这种事,公司都躲得远远的,哪怕损失了几亿,只要自己能消化也就仅限于“配合调查”了。不是公司心怀仁慈,实在是这种事不知道牵扯多少内部人,拔出萝卜带起泥,弄成人事大地震,老总前程都是问题。
宁悦说了一下牌子,胡成要出去。婆婆拽住他:“你好不容易回来,不陪陪孩子,出去干什么?”
宁悦向来不多话,法务部里也很少打听业务。但是有些公开的信息,大家也会相互聊一聊。钱律师说的是半年前的一桩案子,也是挑起这次内调的源头——采购部的一个业务经理被人举报贪污,现在已经进入法院审理阶段。
宁悦只好站起来自己去买。走到电梯口,胡成突然从后面追出来,喊住她:“快回去,子渊没看到你哭了。”
钟天明扭头看了看门,钱律师心领神会,“秦主任不会来的。法院资料不是那么好复印的。”
宁悦又返回去。胡成伸手想拽住她说点什么,却拽了一个空。宁悦像一条水底的鱼,没看到水面起波纹,已经换了位置,从掌心溜走。
宁悦凝神工作,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为同事安排好午餐,宁悦拿起水杯去茶水间。钟天明正好也去,两人同路,钟天明反复强调下次一定想办法要个米线,就楼下那个长得像秦主任那家的。两人说笑着进了茶水间,钱律师正悠闲地喝着茶。一看有人进来,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下来,拿出一个小茶盒:“来,尝尝。我出差带回来的,特别的香。”
先前的喧闹过去,雾化后等护士拍背,婆婆又心疼拍得力气大,担心孩子的肋骨。宁悦不想解释,胡成连忙咨询护士。护士固然很耐心,但最后也对胡成说:“我们本来就是帮助孩子康复的,不会害孩子。”
在潘洁带过来的那一大堆文件的上面,又多了一摞子文本,是用废纸打印的何宽项目的合同。电子屏幕再先进,也不如拿着文本对着检查令人放心。
宁悦的电话响了,是秦灿打来的。问了问孩子的病情,让宁悦好好照顾孩子,工作暂时交给钟天明处理。
宁悦的估计和秦灿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段时间,她也要重新审一遍合同。和所有的律师一样,宁悦对错别字也有一种别样的恐惧。一方面源自专业带来的咬文嚼字,另一方面却是带她的师傅把这种挑剔以惩罚的方式压入到宁悦的骨血里。刚入行时,一个错别字扣一百块钱的变态惩罚,一度让她做梦都是自己欠了老板几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