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18/18页)
阴影汹涌,利齿翻滚,瞬间便朝他扑了下来,将他吞吃入腹。
他独自一个,悬在黑暗之中。
环绕着他的,是无数雪白的兽脸,尽都是千百年来,为这饕餮所吞噬的各种妖兽。他在其中一个一个地辨识着,寻找着,却始终没能找到,属于那个双髻少女的脸。
她还在吗?他忽然惶惑起来。在被如此残酷的对待之后,她还存在吗,还是已经永远融入阴影当中,再不复现?
就在此刻,他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话语声,就像是朝着他肩膀飘落的一根羽毛。
“你这人类倒也奇怪,却不畏死?”
“这碗蛋炒饭,你当是白做的么?要卖三百两银子呢!”
“我,我只是担心我的钱无人还,才,才不是担心你——”
“谁要跟这个家伙是,是一对儿!”
娇媚的少女之声,越来越响,在他耳边,犹如乐曲交织。他跟随着声音出来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向更深的黑暗之中——
光芒刺来,几乎耀瞎他的眼睛,他不得不以手遮面。
“你回来了啊。”最后的语句,在他耳边轻叹。他终于找到她,紧闭着双目,飘浮在光芒之中,蜷缩成团,双臂都是完整的,犹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就算被折辱,遭背叛,痛不欲生,丧失神智,可她却依旧记得,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一点点抚摸她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回来了。我来带你回家。”
怪兽仰天呼啸,一口咬在莲心塔的顶端。
鲁鹰一咬牙,立刻便要松开手中的弓弦,徐若虚却挥着手冲了上来:
“别射别射!那是朱姑娘!”他毫无危机意识地感叹道:“呃,好大一只朱姑娘……”
“别添乱!她现在六亲不认,连常青都给吃了!我非得杀她不可!”
“啥?”徐若虚眨了眨眼,忽然指着怪兽喊起来,“你看它脖子那里,是什么在发光?”
东面的苍梧山顶端,一轮明日正冉冉而出,将要射出万丈光芒。
然而在鲁鹰和徐若虚面前,是另一团更加耀眼的光焰,它撕裂了那巨兽的喉咙,粘稠的阴影兀自翻滚,却在它面前被层层蒸发,连同它背后,废墟一片的无夏城,也一并被撕裂开来——却是一张被绘在纸上的水墨画,如今重又恢复原样,飘落在地。其上的莲心塔还缺了塔尖。
光焰落地,渐渐弱了下去,终于叫徐若虚看清站在其中的常青,他一手举着那团火焰,另一手抱着的是——
“朱掌柜!”徐若虚大喜,正要奔过去,却忽然止住了脚步。常青的前额上,正有一团奇异的鲜红纹路,像是要冲破了皮肤凸现出来一般。他惊骇无比,指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常青问,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那纹路却又忽然消失了。
“没,没什么,是我看错了吧。“
常青怀里的少女动了动。她闭了双目,仍是在昏睡,只是喃喃:“莲心塔……不可伤了佛塔……”
“嘘。你且安心睡吧。”
常青抬眼望去,他所绘制的幻境已经消失,真正的无夏城在日光中渐渐显露出来:七十二坊,一百三十五座石桥,花市,骡马市,搭着戏棚的酒楼食肆,护城河边青瓦白墙的民居。楼房之间,一树树桃花悄然盛放。昨夜的种种,就好像是噩梦一场。
“莲心塔安好,你守了五百年的无夏也安好。”
在他们身后,是完好无损的天香楼,二楼的圆窗外悬挂着的圆形灯笼,正随着风一圈圈地转着。
灯笼上,浓墨重彩的一个“朱”字,熠熠生辉。
十
头戴金色冠冕的鼠王甩着两条腿儿,坐在天香楼的楼顶,眼巴巴地望着常青。身旁戴着假发的老鼠见他如此发愁,朝他吱了几声。
“唉唉唉,孤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美人心里想着别人,就是娶回家来也没有意思。”他朝后一躺,仰天长叹:“谁也别理孤,让孤一只老鼠郁闷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饕餮记·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