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15/17页)
直到此刻,这答案才犹如五雷轰顶:五百年来,她一直在等另一个人出现,等来的却是不仅相貌有几分相似,同时也拿着生花妙笔的自己。
那白泽处心积虑,果然下得一盘好棋。无论是自己,还是朱成碧,全都成了他操控的棋子。
只是可怜了这一番痴心恋慕,如今看起来,竟是镜花水月,一场笑话而已。
不知从何时起,他面前的两人均已停止了动作,互相凝望着,犹如一幅美好的画卷。常青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朱成碧的脸,可在他的指尖能够碰到她之前,整幅画便一点一点地碎裂成了晶莹的粉末,在他的脚底下,堆积成了砂砾。
更多的砂砾铺展开来,一直绵延到了天边。
现在,只剩他独自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沙漠当中,身侧是狂风呼啸而过。
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可是从手掌到手臂都已经开始消散。离开了肉体的魂魄,本来就无法长久存在。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常青却异常平静。他甚至盘膝在沙漠中坐了下来,闭目等待着。
“……你不想再见她了么?”
笔灵悬在他身后问。
“不必了。她等的人,本来就不是我。如今那个人终于回来了,虽然晚到了五百年,但是……我也该放手了。”
真奇怪呢,就算是魂魄的状态,他的心依然在感到疼痛。
“若我告诉你,当年,是段清棠自己舍弃了这段回忆呢?若我告诉你,段清棠从那之后,便开始大肆捕杀神州大陆上的妖兽,还逼得秋子麟黑化,莲灯和尚不得不化塔镇压呢?”
常青睁开了眼睛。
笔灵朝他俯冲了过来,试着将他的魂魄重新聚拢。可常青的形体仍在消散,速度甚至还加快了。
“我还要告诉你,就在你被困在笔里这会儿,那饕餮跟白泽做了了不得的交易——”
从常青已经残缺不全的身体中,飞出了无数晶莹细小的光团,犹如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轻吻着他的脸。
那些光团嗡嗡作响,一个接一个用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念着:“不是你说,人间的情侣也常常趁着这个夜晚相会?”
“那卤梅水明明是给你的,那些河工算什么,岂不是糟蹋我辛苦收集来的月桂?”
“若能有你相伴,这人世,却也没有那么苦吧。”
恍惚间,他再一次望见了饕餮将军。她注视着他,眼神专注而温柔。她甚至将整个身体都朝他倾了过来,急切地等着他的回答,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的生死,都取决于他是否肯点头
“你不是想去扬州吃富春包子,去岭南吃煲仔饭么?我带你去,我带你走遍神州——你什么都不需要记得,只需要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那是他的愿望。
那一刻,她的眼里看见的是他。不是段清棠,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曾经带他升上天河看喜鹊搭桥,为他采集月桂,制作卤梅水。在沙漠寒冷的夜晚,她温热的心脏,曾经跟他的心,以同样的节拍跳动过。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他怎么能忘记,怎么能怀疑
“请你,送我回去吧。”消散到只剩下一半面孔的常青轻声道:”我想,再看她一眼。”
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哪怕是死在她的身边——这样前所未有的心情,在他胸膛中燃烧着,犹如炽烈的火焰。想要现在就看到她,想要现在就将她抱在怀里
他感到自己的魂魄重新又一点点聚拢起来,感到身体愈发沉重,像是在朝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坠落,紧接着,是一睁眼时刺目的光明。
有人正躺在他的臂弯中。他朝下看,望见朱成碧半眯着的金眼,眉间的桃花鲜红犹如血迹。
她的嘴角也有着血迹,却绽开着一丝微笑。
有一样东西,在他的手掌当中温热地规律搏动着:一下,一下。
在他重新回到身体的那一刻,白泽刚刚将它抓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扯离她的胸口。
那是她的心脏。
十二
有惨叫声自莲心塔外传来,接着转为痛彻心扉的哀嚎,仿佛失去了爱侣的野兽。
这让段清棠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看样子,那名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类终于醒了过来,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惨状——说真的,为了逆转天命,居然不惜以心为祭,强行唤醒那人身上潜伏着的白泽,完全是愚蠢至极!
不过……当朱成碧这样做的时候,那双金眼中火焰熊熊,全是孤注一掷。
那颜色,可真是美丽啊。
连他体内的蛇珠,都不由得波动了一下,仿佛重新具有了活生生的生命。这感觉太过于诡异,完全在段清棠掌控之外,让他不由得恼怒万分,扭头便进了莲心塔——谁要救谁,谁又杀了谁,根本不关他的事情!
他来这里最终的目的,是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只需要轻轻一扯便能从莲灯和尚石像的脖子上拽下来的星月菩提。
它能帮助镇压莲心塔,也能帮助他更好地与这副傀儡身体融合。
段清棠手上微微用力。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动作,也已经让莲灯和尚的石像上重新出现了裂痕。细小的碎片从石像身上掉落,可还没有落地,便被一股来自石像底部的黑雾吸了进去。
那黑雾盘旋不止,转眼间升腾起来,组成了四肢和身体,头上是折断一半的角——隐隐约约,是只黑色的麒麟。
“秋子麟?”段清棠问道:”怎么,在塔底下呆得不耐烦了吗?”
那麒麟双目赤红,在半空中朝他发出了咆哮。
“滚!!”
“五百年不见,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你这个——”
他说到一半,却猛然出手,朝黑雾中探去。黑雾搅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众鬼哭号,声声都在耳边。可段清棠丝毫不为所惧,一把抓住了那麒麟头上的角,将它拖了出来,甩在一旁。
黑雾瞬间便滴落在地,重新成为墨汁。
被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只不过是个丁点儿大的小鬼头,额上生着只银白色的犀角。
“手下败将。”段清棠宣布道。
一只笔跟那小鬼同时被甩了出来,一路滚到他的脚下,被他踩住了。
“生花笔?还真是怀念啊。”他捡起笔来,摇了摇头:”可惜只学会了一点装神弄鬼的皮毛。”
他转身还要再摘佛珠,腿上却一沉,是那小犀牛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他不放。
“你不能拿走佛珠!常公子说过,那是镇压莲心塔用的。”
莫名的恼怒再度席卷上来,段清棠只觉得额角的血管都在根根爆裂,一瞬间已是动了杀心。可他表面上还是平静得很,只低了头,抚摸着小犀牛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