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三(第5/5页)
现在好了,儿子“终于”也把父亲告发了。生活的公平,有时会显出它残忍的一面。
军事代表在一个下午单独审讯了赵广陵。赵广陵在牢房里已经听同改们说过,这个军事代表是个标准的职业军人。对犯人不打不骂,不像那些造反派红卫兵。但他对每个人口里的冤屈,都不置可否不表态。也许对一个军人来说,受命投身于这场运动,远比参加一场战役艰难得多。
“我看过你的所有交代材料。”军事代表的语调不温不火,但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你是一颗顽固的老核桃,不锤到位,你的历史问题就暴露不出来。”
这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的军人,年龄大约和赵广陵相仿,不知是否也有过战争的经历?他想当自己在松山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时候,这位解放军军官在哪里?也许在另一个战场,也许还在读书?如果都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共同抵御过侵略者,那么现在相煎何太急?他的土黄色布军装整洁合身,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四个兜盖平平整整,显然是熨烫过的。可惜没有军衔,赵广陵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级别的军官。中国军队从来都没有找准过适合自己的军服。内战时国军是学美式的,虽然漂亮威武,华丽时尚,可穿着就像别国的雇佣军;解放军第一次授衔时学苏俄式的,尽管加了些改进,但看上去也显得土里土气,这些年干脆不要了,回到土八路时代。赵广陵曾私下想,这样的军队在战场上,士兵怎样找到自己的长官呢?军官在平常又有什么荣誉感呢?不过解放军从来倡导的官兵一致,同甘共苦,赵广陵还是很佩服的。他记得在内战期间,一个军中同僚曾跟他抱怨说,这些破衣烂衫的土八路,就像叫花子一样,可打起仗来也像叫花子抢肉吃一样不要命。曾经衣着光鲜的他们,现在成了人家口中的“叫花子兵”了。
“赵广陵,我在问你话!”军事代表敲打着桌子说。
赵广陵刚才走了岔,不过即便他老实接受审问,他也不打算为自己再申诉什么了。
“赵广陵,你以为,你用打日本人来伪装自己,我们就不掌握你反共反人民的罪行了吗?你打过日本人没错,但你也参加过内战,打过共产党。这个你认罪不认罪?”军事代表站起身,踱步到赵广陵面前,威严地审视着他。
“枪毙我吧。”赵广陵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审讯者的眼睛。
“要怎么判你、改造你,人民政府自然会有个说法。想死?没那么容易。赵广陵,你的历史疑点太多。不要再跟政府玩躲猫猫的游戏啦,这样只会加重你的罪行。你以为我不知道国民党反动派的四等云麾勋章是发给什么人的吗?今天,你就把这段反革命历史先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