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7页)

方孟韦:“难处既在我爹身上,我答应了,就能帮你。说第二个难处吧。”

崔中石:“第二个难处你恐怕真就帮不了啦。因为这个人是徐铁英。门口你们局里派的警察你看到了,昨天徐铁英派孙秘书到车站接我你也在。刚才你不说到那个议员骂那些将军的话吗?我现在告诉你,你的这个新任顶头上司就是个‘二如局长’!当然他不会像别人那样招摇,现在就去挥金如土。可他开的口比好些人都大。不为现在,是为将来能挥金如土。过去干中统,他杀人从来就没眨过眼,现在又兼了个北平警察局局长和警备司令部的侦缉处长,杀人就更容易了。共产党他会杀,可只要与他无关他也未必会去杀。但有一种人他必然会杀,就是挡了他财路的人。孟韦,现在好些人的财路都在崔叔手里管着,哪一天我顾不过来了,也就成了挡别人财路的人了。原来有行长罩着我,未必有人敢杀我。现在连行长也怀疑上我了,别人要杀我就是迟早的事了。真到了那一天,你崔婶还有伯禽、平阳还望你照看着点。”

戛然而止!

崔中石慢慢闭上了眼,坐在那里,一副并不寄希望于方孟韦表态的样子。

方孟韦猛地站起来,压低了声音:“崔叔,我只说一个条件,你做到了,我拼了命也保你!”

崔中石慢慢睁开了眼。

方孟韦:“我大哥是个性情中人,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只要求你今后干任何事都不要再牵连到他!他平安,我就保你平安!崔叔,今天我们说的话到此为止,你明白我明白就行了,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完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方步亭坐在谢培东不久前坐的那个地方,戴着耳机,闭着眼在专注地听。

谢培东默默地站在门边,关注着门外。

方步亭已经听完了方孟敖和何孝钰所有的录音,慢慢睁开了眼,取下了耳机,在那里细细想着。

谢培东走了过去,望了一眼方步亭,接着走到他背后。

就在方步亭座椅背后推开的壁橱——一台窃听器,两盘磁带还在转动着!

谢培东按了按钮,磁带慢慢停了。

方步亭:“先不急着关。”

谢培东停下了手,壁橱仍然开着,窃听器仍然露在那里。

谢培东走到了方步亭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了。

方步亭:“对孟敖和孝钰这番交谈你怎么看?”

谢培东:“先说能肯定的吧。”

方步亭点了下头。

谢培东:“孝钰这孩子肯定还不是共产党。”

方步亭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欣慰的神情。

谢培东:“下面就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了,可能跟行长的判断会有些不同。”

方步亭:“都同了还要你说干什么?”

谢培东:“那我就直陈陋见了。行长,孟敖也不可能是共产党。”

方步亭:“何以见得?”

谢培东:“他要已经是共产党,还急着找什么共产党?您也都听到了,孟敖这孩子不会装假。”

方步亭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

谢培东:“那我就看不出什么了。”

方步亭:“你还是老实了点。怎么不想想孟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共产党?”

谢培东:“为什么?”

方步亭:“曾可达的话起作用了,孟敖在怀疑崔中石,怀疑他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低头沉默了。

方步亭:“下边该怎么办?”

谢培东又抬起了头:“那就不要让孟敖再跟崔中石接触。”

方步亭这才又点了头:“崔中石是不会再主动跟孟敖接触了。可挡不住孟敖会去找他。好在徐铁英以北平警察局的名义看住崔中石了。当然不是因为怀疑崔中石是共产党,而是为了盯着他要那20%股份!前方的仗不用打,后方已经败了。这个党国啊……”沉默了少顷,他又戴上了耳机。

戴上耳机后,方步亭这才又对谢培东说道:“把昨天晚上崔中石和徐铁英的谈话再放给我听一遍。”

“好。”谢培东又走向了壁橱,开始倒磁带。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层客厅。

何其沧因常年落下风湿,夏天也经常是一床薄毯盖在膝上,现在依然坐在刚才见方步亭的沙发上,却露出爱怜的目光,移望着面前那个忙活的身影。

梁经纶在给他调热水,正把手伸进那只泡脚的木桶试水温。

水温正好。梁经纶提着木桶走到了老师面前放下,又蹲下身子帮他掀起薄毯折搭在他的腿上,慢慢帮他卷上了裤腿,轻轻帮他脱了鞋袜,捧起他的一只脚放进了木桶,又捧起另一只脚放进了木桶。

梁经纶:“水烫吗?”

“多此一问。”何其沧的语气不像先生倒像父亲。

梁经纶一笑,也很像一个孝顺的儿子,接着便有轻有重地给他搓按着两腿。

和往常一样,这时何其沧和梁经纶都不说话,老的目光,少的双手,都像春风。

“今天学生们没有被抓的吧?”何其沧问起了白天的事情。

梁经纶:“全国各大报纸都在报道,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了。”

何其沧:“国已不国了。你没有去吧?”

梁经纶:“没有去。各大学去的教授不多,听说都在商量着联名上书。不只是东北的学生,北平各学校的师生也已经好些天买不到配给粮了。抗战苦了八年,抗战胜利了还在受苦。先生,听说财政部在酝酿什么币制改革,你和王云五部长是同学,能不能真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币改方案?”

何其沧目光严肃道:“这种时局,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能够改革币制?你也是研究经济金融的,你认为改得了吗?”

梁经纶:“难。可也不能看着法币一天天变成废纸。今天的物价已经涨到两千三百万法币一石粮了。百姓活不下去,许多公教人员也都活不下去了。”

何其沧:“你回来前方行长来过了,也提起过这件事。”

梁经纶:“他也提到过币制改革?”

何其沧苦笑了一下:“他是央行的人,最清楚国民政府的家底,拿什么来搞币制改革?”

梁经纶:“那他是什么意见?”

何其沧:“希望我帮他拿一个币制不能改革的方案。”

梁经纶抬起了头:“先生,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您不要生气。”

何其沧:“你说。”

梁经纶:“先生不觉得跟方步亭这样的人交朋友有损清誉吗?”

何其沧有些不高兴了:“我该跟谁交往,不该跟谁交往,心里有数,还轮不着你来提醒。”

梁经纶立刻答道:“是。我说错了。”

两人沉默了。

何其沧从来就不会真正责怪自己这个最爱的弟子,深深地望着他,觉得隐藏在心底许久的事今天必须要跟他说了:“我也有件事正要问你,你要跟我说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