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7页)

那郑营长有些信了,不过还在犹疑。

方孟敖:“是不是要我带上飞行大队的人都搬到顾大使宅邸去,跟你们一起保护曾将军?”

“长官请快回军营。我们这就回顾大使宅邸。”那郑营长说着立刻走向后面的中吉普,嚷道,“全部上车!”

那些都下了车的卫兵一个个又上了车,郑营长从最后一个卫兵手里接过替他找到的军帽,跳进了副驾驶座:“倒车!回顾大使宅邸!”

中吉普发动了,掉了头,打开了车灯,两道光飞快地向来路扫去。

小吉普里的方孟敖靠在车椅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不远处军营的营灯,接着,将才吸了一口的烟扔出了车外,一边拧开发动车的钥匙一边说道:“Shit!不说假话就干不成事情!”

车灯仍然没开,岔路坎坷不平,方孟敖开着吉普跳跃着向营灯亮处驶去。

方孟敖的车悄悄地停在营门外路边的暗处。

军营大坪里炽灯如昼,长条桌前许多学生还在帮着清理账目,靠近营房的那一排自来水水槽前女学生们都在帮飞行员洗着衣服床单,歌声一片。

以郭晋阳为首,十几个飞行员罄其所有将他们的饼干糖果还有咖啡全都拿出来了,大献殷勤。

陈长武却只带着谢木兰悄悄地出了铁门,走向路边的吉普。

走到车旁,谢木兰才看见方孟敖一个人静静地靠站在车门边,不禁惊奇:“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再转望向谢木兰:“何孝钰呢?”

谢木兰笑了:“大哥是在这里等孝钰?”

方孟敖依然一脸的严肃,望着陈长武。

陈长武:“一小时前就走了,听说是她爸爸身体不好,晚上她都要回去陪护。”

方孟敖想了想,对两人说:“你们都上车吧。”

谢木兰:“到哪里去?”

方孟敖:“去何孝钰家。长武,我表妹带路,你来开车。”

“是。”陈长武立刻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谢木兰又怔在了那里:“大哥,这么晚了你这样去见孝钰,何伯伯会不高兴的。”

方孟敖已经替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我就是去见何副校长的,什么高兴不高兴。上车吧。”

谢木兰怔忡地上车,兀自问道:“这么晚你急着见何伯伯干什么?”

方孟敖已经关了前面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后排座上,对陈长武说道:“不要开车灯。到了何家不用等我,送我表妹回家后你立刻回军营。”

“是。”陈长武已经拧开了钥匙,发动了车子,正准备挂挡。

“等一下!”谢木兰倏地拉开了车门,“大哥,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带你去。也不回家。”

“去向他请教那些什么四行、两局、一库、一会的问题。还要问吗?”方孟敖答了这一句,从后面伸手带紧了谢木兰座旁的车门,“开车。”

陈长武已经开动了车,军营炽亮的灯光被抛在了反光镜后,渐渐暗了。

崔中石家北屋客厅隔壁账房内,一根电线吊下来的那只灯泡最多也就十五瓦,满桌子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真的昏暗难辨。

近视眼镜被搁在了一边,崔中石将头尽量凑近账本,一边看着,一边在另外一本新账簿上做着数字。入伏的天,虽是深夜,门却紧闭着,窗口也拉上了窗帘,他光着身子依然在冒着汗。

和别的所有房间不同,崔中石这间账房的房门装的是从里面拧动的暗锁,门一拉便能锁上,在外面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就在这时,门内暗锁的圆柄慢慢转动了,接着门从外面慢慢推开了。

崔中石非常警觉,立刻合上账本,戴上了眼镜,转脸望去,是叶碧玉捧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干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个门的钥匙?”崔中石对妻子好像还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语气。

“叫什么叫?我另外配的,犯法了?”叶碧玉虽依然是平时的口气,但这时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心虚。

崔中石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你怎么敢私自配我账房的钥匙?!你进来看过我的账了?”

叶碧玉从来没有见过丈夫这般模样,尽管知道犯了大忌,上海女人的心性,此时仍不肯伏低:“就是今天买东西时配的,现在连门都没进,看你什么账了?这几天你夜夜关门闭窗的,配个钥匙也就是方便给你送个消夜,凶什么凶!”

崔中石紧紧地盯着还站在门外的叶碧玉:“谁叫你送消夜了,钱多得花不完了吗?钥匙呢?”

叶碧玉终于有些发蒙了,右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崔中石一把抓过钥匙,紧接着将门一关。

叶碧玉手里的托盘差点儿掉了下来,冲着门哭喊起来:“崔中石,我明天就带两个孩子回上海,你死在北平好了!”

门又从里边慢慢拉开了,崔中石再望她时已没有了刚才的火气,透出的是一丝凄凉:“我明天就去跟方行长和谢襄理说吧,求他们安排一下,让你带孩子回上海。”说完又把门关上了,这回关得很轻。

叶碧玉怔在那里,对自己刚才的不祥之言好不后悔。

卧房的门也被程小云从外面拉着关上了。

那瓶液还剩下一半,针头却已经拔掉。

方步亭靠在床头深深地望着刚刚赶回正在窗前忙活的谢培东的背影。

窗前桌上,一个大木盘里摆满了大大小小显然已经用过多次的竹筒火罐,还有一瓶烧酒。谢培东正在木盘旁熟练地将一张黄草纸搓成一根卷筒纸媒。

“澡洗了吧?”谢培东端着木盘走到了床边,放在床头柜上,“打了火罐明天一天可不能洗澡。”

方步亭开始脱上身的睡衣:“刚才小云已经给我擦洗了。”

谢培东点燃了卷筒纸媒又吹灭了明火:“趴下吧,一边打一边说。”

方步亭光着上身将头冲着床尾方向趴下了。

谢培东拿起酒瓶含了一大口烧酒,接着向方步亭的背部从上到下喷去。

从谢培东嘴里喷出的酒像一蓬蓬雨雾,均匀地喷在方步亭的颈部、肩部、背部,一直到腰部。

方步亭刚才还望着地板的眼这时安详地闭上了。

谢培东一口吹燃了左手的纸媒,将明火伸进右手的火罐里,接着左手晃熄了纸媒的明火,右手拿着罐子在方步亭左边背部从上到下先刮了起来。

一条条紫红的印子立刻在方步亭背上显了出来。

“知道曾可达今天晚上来说了什么吗?”方步亭像是只有在这样的方式下,背对着谢培东一个人,才能这样毫无障碍地开始对话。

谢培东又吹燃了纸媒的明火,烧热了手里的火罐,在他右边背部刮了起来:“怎么说?”

方步亭:“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