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7页)
吸燃了,王蒲忱一边晃灭了火柴,一边又咳,咳了一阵子,自言自语道:“知道不该抽,可又改不了。这就是人的弱点。人总是有弱点的。梁先生,你说呢?”
“也有没有弱点的人。”梁经纶不能够不跟他对话了。
“有吗?”王蒲忱不咳嗽了。
梁经纶:“当然有。”
“我倒想听听。”王蒲忱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梁经纶:“一种是还没出生的人,一种是死了的人。”
“你已经露出弱点了。”王蒲忱又深吸了一口烟,不但没有再咳嗽,那口吸进去的烟竟然也没有再吐出来,“这两句话是中共毛泽东先生在延安整风的时候说的,原话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会犯错误,一种是还没出生的人,一种是死了的人’。梁先生,我记得没错吧?你们毛先生说得很对嘛,犯了错误不怕,说出来就好,改了就好。说吧,你是哪年加入的共产党?”
梁经纶的眼中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王蒲忱看出来了,他这种失望其实是一种蔑视,对自己水平的蔑视!
那支烟只剩下了一小半,夹在王蒲忱手里燃着。
梁经纶:“请问今天是几号?”
王蒲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四号。”
梁经纶:“记住这个日子,我就是今天参加共产党的。”
王蒲忱倏地站了起来,将烟往地下一摔:“介绍人自然就是我了?”
梁经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王蒲忱又咳嗽起来,显然是刚才憋住的咳嗽发作了,特别厉害。
铁门猛地从外面推开了,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带着两个人冲了进来。
执行组长紧望着咳缓过来的王蒲忱:“站长,您不要紧吧?”
王蒲忱竟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盒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接着又拿出了火柴。
执行组长:“站长,您就少抽点吧。”
王蒲忱又擦燃了一根长长的火柴点着了烟:“改不了了……铐上吧,带到刑讯室去。”接着又大咳起来。
执行组长一挥手,两个军统立刻走向梁经纶,一个抓住了他的手臂拉了起来,一个取下手铐“咔嚓”铐住了他的双腕,押了出去。
执行组长仍站在那里,等王蒲忱咳得又稍缓了些,问道:“站长,按哪个级别用刑?”
“先让他看……”王蒲忱咳定了,“让他看别人受刑,动他的刑等我来。”
“是。”那执行组长向门口走去,回头又说了一句,“站长,您少抽点烟。”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机要室。
夹层隔音的铁门,秘密电台,专线电话,还有就是挨墙一溜大保险柜。没有窗,亮着一盏长明灯,完全封闭的一间暗室!
王蒲忱推开了这道厚厚的铁门,先是将烟在外面踩灭了,又甩了甩细长的手指,显然不愿将烟味带进去,这才进了室,将铁门沉沉地关上。
屋子里有一台风扇,他却不开,站过去,便拨电话。
很快便通了,王蒲忱:“王秘书好,我是王蒲忱哪。”
对方竟是建丰同志那个王秘书的声音:“蒲忱同志好。建丰同志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稍候,我立刻转进去。”
“蒲忱同志吗?”建丰同志那带着浙江奉化的口音在这部电话里也是满屋回响。
“报告建丰同志,我是王蒲忱。”王蒲忱身上的病态仍在,两腿却是一碰。
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回响:“审过了吗?”
王蒲忱:“报告建丰同志,遵照你的指示,审过了。”
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回响:“梁经纶同志的反应怎么样?”
王蒲忱:“反应很正常,回答问题很机智。”
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回响:“你是不是对他很客气?”
王蒲忱:“不会的,建丰同志,我完全是按照审讯共产党地下党的程序和态度审问他的。关键是下面该怎么办。何其沧把电话都打到了李宗仁那里,李宇清亲自出的面,陈继承照样不买账。陈继承的意思要对梁经纶同志用刑,一定要审出他是共产党,而且要审出稽查大队协查的那二十个学生里的共产党。我很难办哪。是不是请南京那边出面赶快给陈继承打个电话,就说给何其沧一个面子,把人放出去?”
电话那边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王蒲忱又想咳嗽了,可跟建丰同志通话是不能像平时那样咳嗽的。但见他立刻掏出了火柴,用肩膀夹住了话筒,腾出了手飞快地擦燃了火柴,又立刻晃熄,火柴头上便冒出一缕磷烟,他赶紧将火柴头凑到鼻孔边,将那缕磷烟深吸了进去。
很奏效,这一招竟止住了他的咳嗽。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话筒里又传来了建丰的回响,“何其沧不应该给李宗仁打电话。陈继承已经抢先报告了总统,告了李宗仁的状,并说这一次再不让他抓共产党他就请求辞职。我问了侍从室,总统当时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因此南京这边不可能给陈继承施加压力……”
王蒲忱:“那真给梁经纶同志用刑吗?”
“你的意见呢?”建丰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没有了回响,就像真人站在耳边说话!
王蒲忱是三伏天都不流汗的,这时心里吃惊,仍然没有流汗,却用手在额上擦了一下,擦的显然不是汗:“真用刑分寸很难把握,建丰同志。用轻了倒不是怕陈继承不满,而是极可能引起共产党的怀疑。用狠了经纶同志是否能够扛得住?我的意见,能不能让曾可达同志那边想想办法,通过别的关系把梁经纶同志保出去?”
“什么理由?”这次建丰电话那边的声音露出严厉了,“曾可达的任务是对付贪腐,你的任务是对付共产党。你跟曾可达是两条绝不允许交叉的线!你的身份在组织内都是保密的。事情到了你那里往曾可达那边推,想破坏组织原则吗?”
“我接受你的批评,建丰同志。”王蒲忱必须坚定地表态了,“我单线处理,亲自去处理,随时将情况向你报告。”
“怎么亲自处理?说出具体意见。”建丰电话那边的声音缓和了些。
王蒲忱一边急剧地想着一边还得及时回答,这时就是考验他的时候了:“是,建丰同志。我的具体意见如下:一、我亲自刑讯,尽量做到不要太伤害梁经纶同志,同时不引起任何人对梁经纶同志的怀疑。二、我的第一条意见必须建立在第二条意见的基础上,那就是梁经纶同志要能够经受刑讯,什么也不说;我很难排除梁经纶同志经受不住考验的可能性,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住了。
“说下去。”建丰电话那边的声音却不让他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