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7页)

“你的理解比可达同志的理解要深。”建丰电话的回响,“我同意你刚才的意见,让马汉山把梁经纶和那几个学生领出来交给方孟敖,陈继承那边让马汉山去交代。从现在开始,起用你的人,严密监控方孟敖。共产党一定会在梁经纶同志以外另外派人跟他联系。你的任务是既要切断共产党跟方孟敖的联系,又要顺着线索找到共产党在北平的核心地下组织,以保证平津的国军与共军前方作战无后顾之忧,保证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

“是,建丰同志。”王蒲忱这声回答已经完全不像有病的人了。

建丰电话那边的回响:“还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北平地下党叫‘五爷’的人,毛局长那边今天给我送来的材料报告比较详细。这个人是搞工运出身的,现在管着北平地下党的武装,极其危险。尽一切可能先抓到这个人,不能生擒就当场击毙!”

何宅一楼客厅。

“先生,孝钰。”

客厅门推开时曙光送着梁经纶站在了门口。

何其沧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何孝钰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倏地站起来。

“怎么出来的?”何其沧平静了心绪,望着依然站在门口的梁经纶。

梁经纶却发现何孝钰的目光望向了自己身后半开的门,因此轻嗽了一下喉咙,才回答老师:“方大队长送我回来的。他在门外,问先生可不可以进来?”

“快叫他进来呀!”何其沧拄着拐杖这次站起了。

梁经纶却又先望了一眼何孝钰,见她依然站在那里,并没有过来的意思,这才自己转过身去,将门全拉开了:“方大队长,先生请你进来。”

方孟敖的身影从大门进来时,外边的天更亮了些。

何其沧站得很直,两眼一直迎着走进来的方孟敖。

老人的心女儿第一个感受到了,梁经纶也察觉到了,这不只是在礼貌地迎接一个客人,还有一种气场,让女儿和自己的爱徒都端正心思的气场。

何孝钰便能够大大方方地望着方孟敖了。

方孟敖和昨晚在这里时也有了变化:一是那顶空军帽没戴,二是因此更显得不像个军人。跟梁经纶一道,站在门口。

何其沧依然站得很直,目光十分慈和,依然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这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对着方孟敖:“方大队长,请进去。”

方孟敖是那种特别听话的神态,先向梁经纶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走了进来。

何孝钰这时目光不能看方孟敖了,因梁经纶在看着她,她便也看着梁经纶。

很快他们都是一惊。

方孟敖才走到客厅中,便见何其沧向他弯腰鞠下躬去!

“何伯伯!”方孟敖从来没有这样心身皆乱,先是慌忙地举手想行军礼,很快发现并没有戴军帽,立刻弯下腰去改行鞠躬礼,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停在那里。

何孝钰立刻扶住了父亲,但见方孟敖依然九十度鞠躬停在那里。她这次像是有意不看梁经纶了,只是望着方孟敖。

还有,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何其沧居然也只是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突然有一种自己黯然失色的感觉,走过来扶方孟敖时,长衫便没有飘拂起来,而且有些绊脚。

“方大队长快请坐吧。”梁经纶扶起方孟敖,语气也很谦恭了。

“是。”方孟敖走到沙发边,依然站着。

何其沧这时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手向沙发一伸。

方孟敖依然站着。

“爸,您先坐吧。”何孝钰扶着父亲先坐下了。

“梁先生……”方孟敖依然未坐,望向梁经纶,显然在等他先坐。

何其沧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了,他将方孟敖对梁经纶的尊敬都看在眼里,这时忍不住便想看看女儿的反应,目光也只是稍移了一下,还是忍住没看。

何孝钰的目光早已转望向地面。

一个声音,何其沧昨天晚上的声音几乎同时回响在父亲和女儿的耳边:“……拿着枪装救世主……你不觉得方孟敖在学他们吗……”

梁经纶心思何等细密:“先生如果有话要单独跟方大队长谈,我和孝钰先出去一下?”

何其沧点了下头,接着又望向方孟敖:“请坐吧。”

方孟敖这才坐下了。

梁经纶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向客厅门外走去。

何孝钰目光望向了开放式厨房灶上蒸馒头的铝锅。

何其沧:“我在看着。”

何孝钰这才又望向方孟敖,点了下头,向客厅门走去。

何宅院内梁经纶住处。

好些天没有回自己这处两居的平房了,梁经纶坐下时也没有看看房间。

何孝钰依然站着,房间里的一桌一椅擦得那样干净,从外面房间也能看见里边房间同样收拾得如此洁净,梁经纶居然毫无感觉,仿佛这不是他的住处。

“没有受伤吧?”何孝钰轻声问道。

“已经带到刑讯室了,方孟敖来得及时。他来得真快呀。”说到这里,梁经纶望向了何孝钰。

“他及时赶来救你有什么不对头吗?”何孝钰从梁经纶的神态语气中感觉到了异样。

“同时被抓的学生都受了刑。我怎么感觉国民党的军统像是有意在等方孟敖来救我?”梁经纶毫不掩饰质疑的目光,可望着的却是何孝钰。

“你刚被抓走我爸就给李宗仁打了电话,李宇清接的。”何孝钰解释得很简短,简短得让梁经纶对刚才的话尴尬。

“紧接着方孟敖这边就赶来救我了?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斗争太复杂啊。”梁经纶坐的位子在窗边,能够一眼看到院子,看到紧闭的院门和站在院门外的几个青年军,“昨晚就应该跟你谈学联的决定,不巧方孟敖来了……时间很紧,快坐下吧。”

何孝钰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委屈,还是觉得梁经纶可怜,毕竟自己已经接受了组织的真正任务,现在还要来接受他下达的不是指示的指示。走过去,隔着书桌,望着他依然神圣严肃的样子,坐下时,她竟下意识地扯直了裙子盖住膝盖以下的腿,两脚也交叉并着。

梁经纶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拘谨,便望向窗外:“学联通过考察决定,为了最后的斗争,必须争取方孟敖,立刻争取方孟敖和他的飞行大队。”

何宅一楼客厅。

“有十一年了吧?”何其沧在想着。

“我们是十三年,何伯伯。三十五年您就到了燕大,何阿姨和孝钰留在上海。”方孟敖纠正他的记忆。

“我记错了,是十三年。”何其沧又望向了方孟敖,“‘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抗战胜利都三年了,你却是有家难归,还要加上一句有国难投。对不对?”

方孟敖一震撼,没有接言,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