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尔达·梅厄(第7/11页)

法:梅厄夫人,您信仰宗教吗?

梅:不!噢,不!我从未信仰过宗教。当我还是小姑娘时也没有信仰宗教。不,我的这种态度不是来自一种宗教信仰,而是来自我对人信任的本能,来自我对人类的难以抑制的爱。宗教……您知道吗,我的家庭是老式的,但不是宗教的。只有我的祖父信仰宗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住在俄国。在美国……我们讲希伯来语,过我们的节日,但很少去教堂,只有新年时陪伴我妈妈去,也是为了去替她找一个座位我才去的。我只在犹太教堂里做过一次祈祷,那是在莫斯科。您知道我要告诉您什么吗?如果我继续留在俄国,我也许会信教的。

法:为什么?

梅:因为在俄国,犹太教堂是犹太人唯一可以说话的地方。1948年,当我被任命为使团团长去莫斯科时,您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临行前,我把与我同行的人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你们大家都带上祈祷书、方形的披巾和圆帽子,把这些都带上。我可以肯定我们只能在犹太教堂里与犹太人见面。”真的,情况果然如此。当然,第一个星期六,当地犹太人谁也不知道我会去犹太教堂,所以当时只去了二百来人,也许稍多一点。但是到了犹太人新年和赎罪日,竟去了几千人。我从早到晚都待在教堂里,当教士念到赎罪祈祷的最后一句“明年,在耶路撒冷”时,整个教堂都震动了。我是一个感情容易冲动的女人,也跟着做了祈祷。真的,在莫斯科说“明年,在耶路撒冷”这句话,不同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或纽约。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或纽约,你只要登上一架飞机就可以去。在莫斯科,祈求有其特殊的意义。我祈祷着:“上帝,让事情真的这样发生吧!如果明年不行,那么等几年也行。”真有上帝,并且听见了我的祈祷了吗?事情真的这样在发生。

法:梅厄夫人,您没有感到您与俄国在感情上有什么联系吗?

梅:没有,一点没有。我的很多朋友是在成年后离开俄国的,他们就感到自己与她有某种联系,包括与这个国家的山和水,文字和音乐。但是我没有来得及欣赏这些东西,因为我离开俄国时年纪还很小,只有8岁。对于俄国我只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不,从俄国,我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欢乐。在我的记忆中,我8岁以前的一切都是悲惨的。屠杀犹太人的噩梦,哥萨克人残暴处罚青年社会党人,恐惧,叫喊,我从俄国带到美国去的就是这些。您知道我一生中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吗?我的父亲为了不让哥萨克人闯进我们家里来屠杀我们,用钉子封闭门窗,啊,那锤子在木板上敲打钉子的声音!还有街上的哥萨克人的马蹄声!

法:梅厄夫人,您那时几岁?

梅:五六岁,但是这一切我晓得很清楚。我们住在基辅。有一天,我的父亲离开基辅去美国……我们当时很穷,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我父亲打算到美国去待一两年,攒点钱再回来。因为对犹太人来说,20世纪初的美国简直是一所银行,遍地黄金,俯拾即是,到那里去一趟可以满载而归!我父亲就是带着对未来的这种憧憬离开了基辅。由于基辅不准没有工作的犹太人居住,我父亲一走,我们也得走。于是我和我的妈妈,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搬到了平斯克。我们在那里待到1905年,也就是沙皇的残酷统治达到登峰造极的时候。实际上,1905年的宪法是肮脏的谎言,是为了把社会党人集中起来,然后加以逮捕的花招。比我大9岁的姐姐,参加了社会党人运动。由于从事政治活动,她经常到深夜才回家。为此我母亲非常担心。我们家附近有一个警察局,那里关着被逮捕的青年社会党人……他们经常遭到严刑拷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声!妈妈总是说:“是她!是她!”似乎她听到的就是我姐姐的声音。啊,当我父亲来信让我们去美国时,我们是多么高兴啊!因为在美国会生活得很好。

法:您对美国很有感情,是吗?

梅:对,这不仅是因为我在美国长大,在美国生活到将近20岁,在美国受了教育,而且也因为……我在美国才消除了在平斯克和基辅的恐惧心理。对我来说,美国和俄国有什么不同呢?当我们移居美国时,我才8岁多一点,姐姐17岁,妹妹4岁半。我父亲找到了工作,加入了工会。他为参加工会感到自豪。两个月后,劳动节到了,他对我母亲说:“今天将举行游行。如果你们去某条街,就能在队伍中看到我和我们工会的朋友们。”母亲带我们去了。当我们在那里等待游行队伍时,出现了骑警。他们为游行队伍开道。我说清楚了吗?但是我的4岁半的小妹妹不明白这一点,当她看见骑警时,她颤抖了,并且喊道:“哥萨克人!哥萨克人!”我们只好把她带走。父亲本来希望我们能亲眼看见他同他的工会朋友们一起游行的情景,我们终于没能满足他的愿望。回来以后,我妹妹生病了,接连几天发高烧,并且不断地惊叫着:“哥萨克人!哥萨克人!”总而言之,就我所知,在美国,骑在马上的人保护劳动者的队伍;而在俄国,骑在马上的人却屠杀青年社会党人和犹太人。

法:梅厄夫人,不完全是这样,但是……

梅:啊!您听我说!美国是一个大国,那里有很多弊病,很多不平等的现象。那里的黑人问题没有在50年前或100年前解决是一场悲剧。但是她还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充满了机会和自由的国家!人们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欢写什么就写什么,也可以反对政府和行政机构。难道您认为这算不了什么吗?也许我不客观。但是,对美国,我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感激!我对美国很有感情,行了吗?

法:行。我们终于可以谈果尔达·梅厄本人了。那么让我们来谈谈这位被本-古里安称为“我们政府中最能干的人”的女人,好吗?

梅:这是关于我的种种传说之一。尽管说这种话的人是为了恭维我,但它使我感到恼火。是恭维吗?我认为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男人要比女人强,而我根本不同意这种观点。我想这样反问那些恭维我的人:如果本-古里安说“我的政府里的男人们像女人那样能干”呢?男人们总是自认为胜过女人。我永远不会忘记30年代,我们在纽约召开党代会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在会上讲了话。会场上有一位作家,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很有教养,很有学问。在我讲完话后,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好极了!你的讲话真了不起!何况你还是一个妇女!”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得这样自然和不加思考。好在对有些事情我只是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