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狐殇(第5/8页)
“……是春宵百媚香,对么?”迎香心里揣揣,不敢说还未动手,决定先问清楚方子再说。
“不错。”小竹叹了一声,点头道:“是春宵百媚,你果然精通此道,那几十年前的陈香也能嗅出来。”
“果然是陈香,这可不好做了。”迎香有些犯愁,现做的香,哪可能同沉淀了几十年后所滤出的味道相比呢?
“也无妨。”小竹凄然一笑,眉目中又盈满哀愁,轻声道:“你就按方子做,他昔年送我此香时自然是不陈的,他记得的也只可能是当年的味道。几十年不见,兴许早已当我死了,哪知我不但活着,还保留着那香呢……”她方说到此处,若隐若现的寒香透过窗户,如一根钢针激射入房内,又听得两下竹节敲击之声,迎香尚不及反应,小竹已舞动长袖,腰肢轻移,在原地转了几圈,身周散出一缕缕鹅黄色烟雾,整个人竟在雾气中渐渐消失了。迎香甫嗅到寒香,疑是龙蒴出手,然而事起突然,只在电闪之间,尚不敢断定,便见小竹消失,不由大吃一惊,盯着她消失之处细看。只见那烟雾渐次流动,变换如梭,竟在她眼前织出一幕幕栩栩如生,却有亦真亦幻的场景来。
银月高悬,夜色深沉,一间书斋内,青年书生秉烛夜读,烛光跃动,衬得他肤色白净,眉目俊朗,配上一身绸衫,越发疏朗潇洒。书生读了几页书,起身关窗,忽见外边草丛中晃过一道小兽身影,笑了笑,转身回去继续苦读。他却不知,刚低下头,那小兽便转回来,在窗户对面人立起来,盯着屋内灯火,眼中净是纯然向往。
……
雨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屋檐,书生就着烛火习字,忽然停了笔,对窗外叹道:“如此寂寥之夜,若得红袖添香,真是一大美事。”
“奴家来为公子添香。”娇柔声气从窗外幽幽传来,书生呆了,愣怔片刻,举烛去看,见窗外俏生生立了个美人儿,鹅黄衣衫,打着油纸伞,竟是那书上画上都难以描摹的妩媚俊俏。
……
灯烛照影,笔墨含香,不知多少个夜晚,书生同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嫣然笑对,他要读书,她在旁添茶水;他要习字,她便研磨展纸;他累了要歇息片刻,她便铺开软塌,自己持扇在旁,边替他赶蚊虫,边待他小憩。这夜,他举着灯烛,细细看她明艳的面貌,;拉住了她的手,叹道:“王川不知哪世修来的福分,得你如此倾心,你从不说自己是哪儿来的,我也不问,但,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想娶你都不知上哪儿提亲去。”
“我……我叫胡……”她本是山野间一只走兽,哪来人间女子的名讳?狐狸二字眼见要脱口而出,忙咬住了嘴唇,支吾道:“我名……竹,竹丽。”
“你姓竹啊,甚好。”书生笑得万般温柔,“竹乃君子,十分有气节,我常自称幽篁居士,没想到如今来了修竹姑娘。”
“嗯……”她低下头,羞得耳根都红了。
他说要娶她。
她脑子里思绪纷纷,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缭乱,为何要自称竹丽呢?因为他是读书人啊,他总说竹淡雅高洁,乃是君子,自己也常以竹自比。
我自称叫竹丽,岂不正好同他般配?
书生笑了,盈盈烛光下,真如春风般和熙悦人。他细细摩弄她双手,轻拉慢揉,指尖在她掌心里画圈儿。她脸色红得像天边彤云,心跳如擂鼓,满腔柔情蜜意,却又俱说不出,只咬住了嘴唇低下头去。书生从怀里掏出个包裹,粉色丝绢,碧绿绦子,拿金线细细缠绕裹起来,状如一颗九转玲珑的巧心。他解开包裹,里边躺着小小一个香囊,打开来,散出旖旎曼妙的奇香。
“这叫春宵百媚香,你说,好不好?”书生的声音在香氛中显得有些低哑,在她耳畔回旋。
“好啊。”如此妙香,闻起来绮丽多姿,梦幻缱绻,怎么会不好呢?她有些不敢确定,隐约的惊喜在心头跳跃——好香啊,这是要给我的吗?他还是第一次送我礼呢。竹丽耳朵都红了,想伸手去拿,又不敢去拿,书生已将香囊放入她手里,又悄声道:“你说好不好?”他声音越发低沉,几乎是在她耳畔呻吟,语气中却流出一股轻佻,“这叫春宵百媚香呢,你说……可好?”
这下她终于听懂了,全身血似乎瞬间涌上来,冲得她晕头转向,手足无措,短短一句话,便如一个激雷轰来,眼前净是耀眼乱光,不知如何是好。这,这可怎生是好?她在乱纷纷的心里自问,虽早存了这个念想,但从来只当痴罔,人家好好的读书人,怎会同自己这山野走兽厮混?能伴他读书,已是心满意足。虽也曾梦过嫁给他……不过,若按人的规矩来,这没名没分的,难道从了他不成?然而归根到底,自己不过一只小小狐妖,又如何当得起这名分?
她还在苦思纠结,书生已等不及了,搂了她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往榻上倒去,嘴里低声道:“竹丽,我对你的心思日月可昭,你这般可人,叫我如何舍得……放心,不论你是何种来历,我也必娶你。今夜之后,咱们就是夫妻了……”
罗衫委地,烛影悄移,柔媚娇艳在此夜悄然绽放。她躺在书生臂弯里,脸上是醉人的酡红。明日,兴许明日吧,她想,明日他就会带自己回家拜见父母,说要娶她,毕竟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只要能做夫妻,以后永远保持这般样貌,再无法纵跃山林也不要紧。走兽皮相虽自由畅快,但这人间痴爱更让人着迷。以后也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狐狸的事,毕竟是读书人,怪力乱神之事,怕是不能提的。可是……自己没有家眷,若他父母不接受怎么办呢?这倒是个难题了,若是公婆不接纳自己,相公可愿同自己离家单独过活?
竹丽皱眉,书生轻点她鼻尖,笑问:“弄疼你了?”
她摇摇头,挤入他怀里。也无妨,若公婆不接纳,自己便伏低做小,好好伺候他们,终有金石为开的一天。要是让夫君离了家,累他功名前途受了耽搁,那才罪过呢。
金乌唱晓,次日一早,书生说要先回去禀明父母,终身大事,须得同高堂细说,贸然带她上门,怕更惹二老不快,今日便不带她去了,请她先回去,晚间再来。她一愣,书生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惹得她又满面绯红,羞羞怯怯地去了,满室徒留旖旎香味。
迎香看着这一切,心里渐生不详之感,突听闻龙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冷笑道:“好戏这才开始了。”话音方落,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已换了高门大户,敞亮轩堂上立着两个人,当中一个正是那青年书生王川,旁边却站了个身着道袍,背负宝剑之人。只听王川对那道士道:“……详情便是如此,还请道长届时出手相助,学生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