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7/15页)
他不可能遇到了死神。他不可能跟一个眼放蓝光的骷髅一道吃了饭。肯定是个古怪的梦。他不可能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后头,慢慢跑上天空然后又去了……
……去了哪儿?
答案瞬间流进他脑子里,像税务局的传票一样势不可挡。
这儿。
他的双手开始摸索,先是碰到了自己很有个性的头发,又摸到了光滑柔软的床单。在家里,他们的羊毛毯子一直都挺粗糙,还老有股绵羊味儿。现在摸到的这个手感好多了,就跟暖和的干冰似的。
他急急忙忙地跳下床,瞪大眼睛,四下打量这个房间。
首先,它很宽敞,比他家的整个屋子都大,而且干燥,像古老沙漠里年代久远的坟墓一样。空气带着种味道,仿佛它已经被煮过好几个钟头,现在正在冷却。他脚下的地毯深得足够藏下整个部落的小矮人,走上几步,还带电似的噼啪作响。所有的一切都被设计成了紫色和黑色。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是一件白色的长睡衣。先前的袍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至于那把椅子,他很难不注意到,上头刻着一个骷髅和骨头的图案,非常精致。
小亡在床沿上坐下,开始穿衣服,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轻轻推开沉重的橡木房门,没听到想象中那种阴沉的吱吱声,一股奇异的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门外是原木铺成的过道,对面的墙上钉了些托盘,上头放着硕大的黄色蜡烛。小亡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偷偷摸摸地顺着过道往前走,在尽头发现一截楼梯。他成功地通过楼梯——没有发生任何灵异事件——来到了一个仿佛是门廊的地方。这儿到处是门,还有许多葬礼上用的帘子,一个老祖父座钟嘀嘀嗒嗒的,声音活像大山的心跳。钟旁边立着把雨伞。
雨伞里头带着把镰刀。
小亡看看周围的门。它们全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个个拱顶上都刻着现在已经挺眼熟的骨头图案。他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走过去,结果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绝对不能去那儿,小子。”
他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没有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而是由嘴巴产生、通过适宜的空气压力系统传进耳朵,完全符合大自然的原始设计。就为了这么十个字和一个有些使性子的语调,大自然还真花了不少心思。
他转过身。那是个姑娘,身高跟他自己差不多,年纪或许略长几岁。她一头银发,双眼闪着珍珠的光泽,一袭长裙,款式非常有趣,只是不太实用,就是那些悲剧中的女英雄常穿的那种裙子,其主人多半还要把一朵玫瑰花压在胸前,拿深邃的目光凝视月亮。小亡从没听说过“前拉斐尔”这个词儿,实在有些可惜,因为它几乎可以完美地形容这姑娘。唯一一点不同在于,所谓“前拉斐尔”画家笔下的那种女孩儿倾向于拥有半透明的、患肺痨的体态,而眼前这位则带了点儿巧克力消耗稍许过度的意思。
她盯住他,脑袋侧向一边,一只脚烦躁地敲着地板。然后她突然伸出手,使劲拧了拧他的胳膊。
“哎哟!”
“哦。这么说你是真的了。”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亡沙漏。他们都叫我小亡。”他揉揉胳膊,“你干吗拧我?”
“我要叫你小子,”她说,“而且我干什么并不需要解释给你听,你要明白。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以为你是个死人;你看起来挺像死人的。”
小亡没吭声。
“舌头掉了?”
小亡,事实上,正在从一数到十。
“我没死。”他最后说道,“至少,我觉得我还没死。这不太好确认。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伊莎贝尔小姐,”她傲慢地说,“父亲说你必须吃点儿东西。跟我来。”
她风一样地朝另一扇门走去。小亡赶紧跟上,跟伊莎贝尔保持合适的距离,刚好足够让弹回来的门打在还没受伤的另一只胳膊上。
门背后是厨房——狭长、温暖,天花板很低,挂了好多铜锅子,还有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炉,占据了房里的一整面墙壁。一个老头正站在炉子前头,一边煎鸡蛋火腿,一边从牙齿缝里吹口哨。
香味飞到屋子的另一头,吸引着小亡的味蕾,暗示假如它们能一起聚聚,双方都能好好开心开心。小亡发现自己径直往前走,甚至来不及征求两条腿的意见。
“阿尔波特,”伊莎贝尔厉声道,“多做一个人的早饭。”
那人缓缓扭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冲她点点头。她转身面对小亡。
“我得说,”她说,“有整整一个碟形世界可以选,我原以为父亲不至于挑个你这样的。我猜现在也只好将就了。”
她又风也似的出了厨房,砰的一声摔上房门。
“将就什么?”小亡自言自语道。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煎锅的嗞嗞声和炉子的铸铁心脏里煤块破碎的声响。小亡发现,炉门上有一行浮雕的字迹:“小摩洛克(Ptntd)”。
厨师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小亡拉过张椅子,在干干净净的白色饭桌前坐下。
“蘑菇?”老头连头也没回。
“呣?什么?”
“我说,你要蘑菇吗?”
“哦。抱歉。不要,谢谢。”
“早饭来了,年轻的先生。”
他转过身朝餐桌走来。
即使是在习惯之后,小亡每次看见阿尔波特走路,还是会屏住呼吸。死神的男仆是那种瘦得像火柴棍、脸上还长一个大酒糟鼻的老头,总给人留下一种戴着无指手套的印象——就连他没戴手套的时候也不例外。阿尔波特的步伐更是包含一系列复杂的动作:身体前倾,左臂开始挥舞,开头很慢,接着越来越快,变成一种疯狂的痉挛,当旁人以为小臂就要从胳膊肘断开时,胳膊会突然沿着身体移动到腿边,然后推动整个人像踩高跷一样飞快地前进。煎锅随之在空中画出一组错综复杂的曲线,刚好静止在小亡的盘子上方。
阿尔波特还真戴着那种老头子专用的半月形眼镜,好让他从镜片上头往外瞅。
“待会儿还可以来点稀饭。”他冲小亡眨眨眼,看那神情,显然已经允许他参与关于稀饭的惊世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