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4/7页)

“不。杀你。”她平静地表示,“也杀你。”她提醒我,同时又逼近过来。我朝她一挥棍子,但她往后跳开,然后伸手要抓住我挥过去的棍子。我一转身,正好打中那个手腕已经受伤的人,然后我跃过他身旁,沿着道路往前跑。我跑的动作很笨拙,一手紧握棍子,另一手努力要解开我的斗蓬。最后斗蓬终于解开了,我任它落在地上,继续往前跑。我发软的双腿提醒我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了。几分钟后他们显然赶到了斗蓬所在的地方,因为我听到他们为之争吵的愤怒吼叫。我祈祷这足以让他们四个都忙不过来,同时继续往前跑。道路一弯,转弯的幅度不是很大,但足以让我脱离他们的视线。我依然继续跑,然后渐渐变成快步走,努力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头看。我身后的路宽广而空荡。我逼自己继续前进,等找到比较适合的地方就离开路面。

我碰上一丛长势野蛮的茂密荆棘,勉强穿越到它的中心地带。我全身发抖、筋疲力尽,身体蜷缩着蹲在浓密多刺的灌木丛下,伸长耳朵听有没有人来追我。我稍稍喝了几口水,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我必须赶回公鹿堡,但我不敢走出来。

到现在我还想不通我怎么能在那里睡着,但我确实是睡着了。

我逐渐醒来,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一定是身受重伤或卧病已久。我眼睛黏黏的,嘴里感觉又酸又麻。我强迫自己撑开眼皮,迷惑地环顾四周。天光渐暗,乌云遮住了月亮。

我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居然靠倒在荆棘丛上睡着了,哪怕上面有无数的尖刺刺着我。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脱身,衣服和皮肤都被勾破了,头发也被扯掉好多根。我像遭到追猎的动物一样从藏身之处小心翼翼地冒出来,同时不只以我的感官之力尽可能地探寻远处,也努力闻嗅着空气,瞥视四周。我知道我用探寻的方式不可能搜寻到被冶炼的人,所以只希望如果有被冶炼的人在附近,森林里的动物看到他们会有所反应。但一切都很安静。

我谨慎地回到路上,道路宽阔空荡。我抬头望了一下天,然后继续朝冶炼镇前进。我尽量靠着路边走,走在树影最深沉的地方。我试着让脚步既迅速又无声,但这两点都没能做得很好。我已经什么都不多想了,只想着要时刻戒备,想着必须回到公鹿堡。铁匠的生命在我脑海里只剩再微弱不过的一条细线。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心中的情绪只剩下畏惧,是畏惧让我边走边不停回头看、边走边扫视两旁的树林。

当我走到可以俯视冶炼镇的山丘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在那里站了一段时间,望下去,寻找有没有任何可能的生命迹象,然后强迫自己继续走。起风了,月亮在云层中断断续续地露脸。这种光线有还不如没有,因为它让你看到的东西跟看错的东西一样多,让废弃房屋的角落看起来像有阴影移动,让街上的一滩滩积水突然闪出刀锋般的寒光。但冶炼镇空无一人,港口里没有船,烟囱里没有炊烟。这个地方在遭遇那场在劫难逃的掳掠之后不久,正常的居民就弃家而去,现在显然被冶炼的人也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能提供温饱的东西。这个镇在遭到劫掠之后没有再重建,经过充满风暴和巨浪的漫长冬季之后,在红船劫匪手下本只是半毁的事物如今几乎全毁,只有港口看来还算正常,除了停船的位置都空着之外。弧形的海堤仍然伸向湾内,仿佛一双弯着的、捧住并保护着港口的手,但这里已经不剩任何需要保护的东西了。

我穿过冶炼镇荒凉寂静的废墟。烧得半毁的房屋里,断裂的门框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门,我悄悄溜过,感觉全身发毛。等到离开了空荡房屋周围笼罩着的霉味时,我站在码头上看向海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条路直接通向码头,然后沿着弧形的海湾前进。路肩用粗略打磨过的石块盖了一堵矮墙,原本能够保护路面,帮其抵挡贪婪大海的侵蚀,但在无人整修之下,再经过一整个冬天潮水和风暴的侵袭,这堵矮墙也快垮了。石块逐渐松动,而海里来的漂流木就像撞门柱一样,现在这些木头被潮水抛弃,散落在底下的沙滩上。以前曾经有一车车的铁锭沿着这条路送到等待的船只上。我沿着海堤走,发现本来从上方山丘看来那么坚固持久的石墙,在无人维修的情况下顶多再撑一两个冬天,之后不久这里就会被大海重新占据。

头顶上,星星在掠过的云块间不时地闪烁着,捉摸不定的月亮也忽隐忽现,让我偶尔能瞥见一眼港口。潮水唰唰响着,像是个被下了药的巨人的呼吸声。这夜晚宛如梦境,我看向海面,看见一艘红船的鬼影划破月光,驶进冶炼镇的港口。船身长而光滑,桅杆上的帆都已收起,慢慢滑进港口,船身和船首的亮红色像是刚洒出的鲜血,仿佛它是穿过血海而非海水驶来。在我身后的死镇里,没有人发出警讯或叫声。

我呆若木鸡,站在海堤上对着那幻影直打冷颤,直到吱嘎的桨声和桨上滴落的银色水滴使那艘红船变成真实的存在。

我趴倒在堤道上,然后沿着平滑的路面半滑半爬到海堤旁满满堆积着的那些岩石和漂流木中。我吓得无法呼吸,血全涌进脑袋里,脉搏轰隆隆地响着,肺里似乎一点空气也没有。我把头埋在双臂间,闭上眼睛,试着控制住自己。这时候我已经能听见水面上传来微弱但确切的声响,再怎么静悄悄的船都不能避免发出一点声音。一个男人清喉咙的声音,一支桨在扣环里发出的喀啦声,还有某个重物在甲板上发出砰然的闷声。我等着听见叫喊或命令声,显示我已经被发现了,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一根漂流木已经发白的根部缝隙看出去。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那艘船越来越接近,划桨手逐渐把船划进港口里,然后所有的桨整齐一致地举起来,这过程几乎完全无声。

不久我便可以听见说话声,他们的语言跟我们的很类似,但语调非常粗砺和刺耳,我勉强能听出字句的意思。有个人拉着一条绳子从船侧跳出来,挣扎着上了岸把船系住,离我趴躲在石块木头间的地方仅有两艘船的长度。另外两个人持刀跳下船,匆匆爬上海堤,沿着路朝相反方向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下来、定位,他是担任把风的哨兵,而其中一人几乎就站在我正上方。我把自己缩得小小的,静止不动,在脑海里紧握住铁匠,就像小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对抗恶梦一样。我必须回家去、回到它身边,所以我不能被发现。我知道我必须做到前者,因此后者似乎也显得更为重要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