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5/7页)

众人匆匆下船前行,动作明显看得出是熟门熟路。我完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停泊在这里,直到我看见他们从船上卸下空了的淡水桶。我看到空空的水桶沿着堤道一一往前滚,想起了路上经过的那口水井。我脑袋中属于切德的那部分注意到他们对冶炼镇非常熟悉,因为停船的地方几乎就在井旁。这不是这艘船第一次停在这里补充淡水。“离开前在井水里下毒。”切德建议。但我没有任何能下毒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勇气做任何事,我只能继续躲着。

其他人也从船上下来伸伸腿,我听见一男一女在争执。男的希望获准捡些漂流木来生火烤肉,女的不准他这么做,说他们还离得不够远,火光太容易被看见了。由此可见他们最近刚打劫过,才会有新鲜的肉可以烤,而且打劫的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但她准许了另外一件事,而我听不太懂她说的话,直到我看见他们卸下了两个满满的桶。有个男人肩上扛着一整条火腿上岸来,啪地放在其中一个直立的桶上,拿出刀开始切下一大块、一大块,另一个男人则把另一个桶敲破。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很快离开,如果他们真的生了火或者在这里待到天亮,我在这木头阴影里根本藏不住。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肚子贴着沙地和碎石往前爬,穿过一窝窝的沙蚤和一堆堆湿答答的海藻,从木头石块之间或底下爬过,咒骂每一株钩住我的植物,而每一块松动的石头都能挡住我的去路。涨潮了,海水一波波喧嚷地拍打着岩石,飞溅的水沫随风飘来,很快就让我全身湿透。我试着配合浪涛拍岸的时间移动,好让他们听不见我发出的细微声响。岩石上满是尖锐的藤壶,我双手和膝盖上被戳出的伤口里满是沙子。我的棍子变得累赘不堪,但我绝不抛弃我唯一的武器。直到我早已看不见、听不见那些劫匪的声音了,我还是不敢站起来,继续沿着石块木头爬一下、再一下子缩住不动。最后我终于冒险地爬向道路,爬过路面,好不容易来到一座仓库的阴影下,贴着墙站起来环顾四周。

四周一片沉寂。我壮起胆子踏出两步站到路上,还是看不到船和哨兵,或许这表示他们也看不到我。我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朝铁匠探寻,就像有些人拍拍荷包以确定里面的钱还在一样。我找到了它,但它微弱而安静,心智像一潭止水。我马上就来了。我低声说,深怕让它勉强使力以回复我。然后我又开始前进。

海风无情,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磨擦着我的身体。我又饿、又冷、又累,脚上的湿鞋子让我难受不已,但我完全没想过要停下来。我像只狼一样小跑前进,眼神不断游移,竖起耳朵听背后有无任何动静。前一刻我面前的路还是空荡漆黑的,后一刻这黑暗就变成了人。前面有两个人,我陡然转身,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浪潮拍打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时隐时现的月亮只让我偶尔能瞥见逐渐接近包围我的他们。我背靠着仓库坚实的墙壁,举起棍子,等待。

我看着他们偷偷摸摸地悄悄靠近,这令我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大喊出声,为什么不叫全部的人都来看我被逮?但这些人看向我的次数跟看向彼此的次数一样频繁。他们不是同一伙的,他们每个人都希望由别人动手杀我然后被我杀死,最后留下战利品让自己捡现成的。他们是被冶炼的人,不是劫匪。

我心中涌起一阵可怕的寒意。我想,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一定会引来红船劫匪,所以就算我没死在这些被冶炼的人手下,劫匪也同样会结束我的性命。但既然每条路都是死,那就没有必要急着往前跑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他们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人有一把刀,但我有一根棍子,而且我受过训练。他们瘦削、衣衫褴褛,而且至少跟我一样饿、一样冷。我想其中一个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个女人。他们如此安静地朝我包围过来,我猜他们也知道劫匪在这里,也跟我一样怕他们。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要攻击我,那么他们必然是狗急跳墙了,想到这点就让我不安。但紧接着我又想,被冶炼的人会有狗急跳墙或者任何其他的感觉吗?也许他们是太迟钝了,不能明白这样做的危险。

切德教给我的那一切诡秘而隐晦的知识,浩得那一切对付两个以上敌人的残酷又优雅的战术,全都随风而去,因为当前两个人踏进我的攻击范围时,我感觉到我掌握着的铁匠的微小暖意逐渐消退。铁匠!我低语,焦急而绝望地求它想办法撑下去。我几乎是亲眼看到它尾巴尖端微微一动,最后一次试图摇尾巴,然后那条线断了,微小的火星熄灭了,只剩下我孤单一人。

一股犹如黑暗潮水般的力量在我体内疯狂涌起,我一步跨出,把棍端深深捣进一人的脸,迅速抽回棍子,然后一挥击中那女人的下巴。我挥击的力道之大,光秃秃的木棍就这么把她脸的下半段扫掉了,她倒下之际我又一记痛击,仿佛棒打一条陷入渔网的鲨鱼。第三个人直直朝我冲来,我想他是要贴近到我不好使棍的近处。我不在乎,我把棍子一丢,跟他扭打起来。他瘦骨嶙峋,全身发臭。我把他推倒在地,他呼在我脸上的气息散发着腐肉的恶臭,我对他又抓又咬,跟他一样毫无人性,是他们害我来不及赶回垂死的铁匠身旁的。我不在乎我对他做了什么,只要能伤害他就好,他也是这样。我把他的脸按在石子地上拖动,把大拇指戳进他的眼睛,而他咬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脸颊抓得出血。最后他终于被我勒得不再反抗,我把他拖到海堤边推下去,他落在了下方的岩石上。

我站在那里喘气,双手仍紧握着拳。我朝红船劫匪的方向怒目而视,心想有种你们就来啊!但夜色沉寂,只有潮声、风声,还有那女人临死之际喉头发出的微弱咕噜声。红船劫匪要不是没听到我们的声响,就是不希望泄漏自己的踪迹,因此没有多察看夜色中的动静。我在风中等着哪个人注意到我们,然后来动手杀我,但都毫无动静。一波空荡感冲刷过我的内心,取代了之前的狂暴。一个晚上死了这么多人,而生命对我来说如此没有意义。

我把另外两具残破的尸体留在半塌的海堤上,让浪涛和海鸥去解决他们,然后转身走开。我杀死他们时感觉不到他们有任何情绪,没有畏惧,没有愤怒,没有痛苦,连绝望都没有。他们只是一些东西。我走上返回公鹿堡的漫长路途,终于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绪。我想,也许冶炼是一种传染病,我已经得病了。而我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