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7/7页)

我离开医务室前回头一瞥,博瑞屈没有动,但就连他的背影看来都显得衰老、缩小了。

我就是这样回到公鹿堡的,回来的时候跟离开时的那个天真的男孩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不像原本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我并没有死,但关于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好大张旗鼓地表示的,我也不给任何人机会这么做。从博瑞屈的病床边离开之后,我立刻直接回房,梳洗、换衣服,睡了一觉,但睡得不好。春季庆剩下的时间里,我都是在夜里吃饭,独自在厨房里吃。我写了张条子给黠谋国王,提出红船劫匪可能常常使用冶炼镇的井水,他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而我觉得正好,因为我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接触。

在华丽夸张的典礼上,盖伦把他打造完工的小组呈给国王。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没能回来,现在我很羞愧地发现自己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而且就算我曾经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也早已忘记了。我想,当时我大概就像盖伦一样,认为他是个无足轻重、无需注意的人。

那年夏天盖伦只跟我讲过一次话,而且不是直接对我说。春季庆之后不久,我们在庭院中错身而过,他正边走边跟帝尊交谈。他们经过我身旁时,他越过帝尊的头看向我,带着轻蔑的冷笑说:“活得跟只猫一样。”

我停下脚步瞪着他们看,直到他们不得不看向我。我迫使盖伦迎视我的目光,然后我点头微笑。我从未当面质问盖伦是否企图害死我。从那次之后他就对我视而不见,他的视线会从我身旁滑过,如果我走进他正好也在的房间,他就会立刻离开。

失去铁匠,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又或许是我在苦涩的怨恨中自己动手毁了我仅剩的一丁点东西。有好几个星期的时间里,我阴郁地在堡里晃来晃去,要是有谁傻到开口跟我说话,我就会伶牙俐齿地讲些话侮辱他。弄臣避开我,切德没有找我。我见过耐辛三次。前两次我应她的召唤而去的时候,仅花了极少的心力保持基本礼貌;第三次她聊着玫瑰切枝的话题时令我觉得无聊,于是我干脆起身离开。之后她再也没找过我。

但终有一天,我感觉我必须向某个人伸出手去。铁匠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一处很大的空洞,而且我没想到我被马厩放逐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我偶尔碰见博瑞屈时,那场面尴尬得不得了,我们两人都痛苦地学会了假装不看对方。

我很想去找莫莉,想得心都痛了,想告诉她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打从我第一次来到公鹿堡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我认真地想象着我们坐在沙滩上,我说着话,然后等我讲完,她不会批判我或试着给我劝告,只是握住我的手,留在我身边。如此一来终于有个人能知道一切,我也再不必对她隐瞒任何事,而且她也不会转身离去。除此之外,我不敢想象更多。我怀抱着绝望的渴望,我的那种恐惧只有喜欢上比他大两岁的对象的男孩才能体会。如果我告诉她我所有的哀愁,她会不会把我当成个苦命的孩子来怜悯?她会不会恨我以前有那么多事都没告诉过她?这念头总是让我不敢走进公鹿堡城里去。

但大约两个月之后,我终于壮起胆子走进城里,不听使唤的双脚又把我带到了蜡烛店。当时我刚好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一瓶樱桃酒,还有四五朵小小的黄色野蔷薇,是我以刮伤很大一块皮肤的代价从女人花园里摘来的,连园里那片百里香都敌不过它们的香气。我告诉自己说我没有计划,我不需要把自己的每一件事都告诉她,我甚至不需要见到她,我可以边走边决定。但到头来,所有的决定都早就已经做好了,而且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莫莉挽着阿玉走出来,他们的头凑得很近,她倚着他的手臂,两人轻声地交谈。在蜡烛店的门外,他弯身注视她的脸,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当那男人迟疑地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时,莫莉突然间变成了女人,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们之间那两岁的差距是一道又宽又深的鸿沟,我根本没有跨越过去的希望。我躲在转角没让她看见我,低着头,他们走过我身旁,仿佛我是一棵树或一块石头。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他们走得很慢,似乎走了一辈子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那一夜我喝得前所未有的烂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通往城堡路上的一处灌木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