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杀(第4/9页)
我用脚把门关上,把托盘端到小桌上放下,站在旁边静静地等。几分钟后,他从之前所在的不知什么地方回来了。他抬头看我,脸上带着他旧日微笑的幽魂,然后低头看托盘:“这是什么?”
“是早餐,大人。大家好几个小时之前都吃过了,只有你还没吃饭。”
“我吃过了,小子。今天一大早。那鱼汤难吃死了,应该把厨师吊死才对。没有人应该一大早起床就面对鱼肉的。”他看起来不甚确定,像是某个心智衰退的乡下老头子在回想青春岁月。
“那是昨天,大人。”我揭开托盘的盖子。热面包加蜂蜜和葡萄干、冷肉、一盘草莓,还有一小钵用来沾草莓吃的鲜奶油,每一样东西分量都很少,几乎像是给小孩吃的。我把冒着热气的茶倒进放在一旁的茶杯里,茶里调了很浓的姜和薄荷,以盖过磨碎的精灵树皮的涩味。
惟真瞥了茶一眼,然后抬头看了我一下。“切德从来不肯罢休,是不是?”他说得那么随意,仿佛堡里每天都有人提起切德的名字似的。
“如果你要继续下去的话,就需要吃东西。”我不置可否地说。
“我想是吧!”他疲倦地说,转身面对托盘,仿佛盘子上那些精心摆放的食物只是又一项需要他做的职务而已。他没滋没味地吃了食物,然后很有男子气概地一口把茶喝掉,是把它当成药来喝的那种感觉,因为他似乎没有被姜或薄荷的味道骗过。吃到一半,他停顿下来叹了口气,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似乎又回来了,强迫自己把每一样东西都吃光。他把托盘推开靠在椅子上,似乎筋疲力尽。我呆呆地瞪着他看,那茶是我亲自调的,那里面那么多的精灵树皮足以让煤灰一头撞破马厩的墙冲出去了。
“王子殿下?”我说,他没有动弹,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惟真?你还好吗?”
“惟真。”他复苏过来,仿佛神智恍惚,“对,我比较喜欢你叫我惟真,而不是大人、王子殿下或主人。这是我父亲的第一步动作,把你派来。唔,我或许会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对,你就叫我惟真吧!跟他们说我吃了,说我一如往常的乖乖听话,把东西都吃了。你去吧,小子,我还有工作要做。”
他似乎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眼神又再度变得遥远。我尽可能安静地把盘子堆放在托盘上,朝门口走去,但当我拨开门栓时,他又开了口。
“小子?”
“大人?”
“嗯,嗯!”他摇手警告我。
“惟真?”
“力昂在我房里,小子,你帮我带它出去好吗?它很渴望出门跑跑。没必要让我们两个都这样变得又干又瘦。”
“好的,大人。惟真。”
于是那只如今已经过了壮年的老猎犬就交给了我照顾。我每天从惟真的房里带它出来,一起到后山上、悬崖上、海滩边去打猎,追捕已经多年没出现在这里的狼。正如切德所说的,我的身体状况差透了,一开始我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跟得上这只老猎犬。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逐渐恢复了正常水平,力昂甚至抓过一两只兔子给我。如今我已经被放逐在博瑞屈的领域之外,于是我毫不顾忌地随时使用原智。但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发现,虽然我能跟力昂沟通,可是我们之间没有深厚的牵系,它并非总是听我的,甚至也不见得总是相信我。如果它是只幼犬,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能建立深厚的感情牵系,但它老了,它的心已经永远给了惟真。原智不是用来统辖动物的,只是让人能略微地瞥见它们的生活。
我一天几次爬上那道陡峭盘旋的楼梯,去哄惟真吃东西,哄他讲几句话。有些时候我好像是在跟一个小孩或者心智衰退的老人说话,有些时候他会问力昂还好不好,问我公鹿堡城里的事情。有时我会出门去进行其他任务,连着好几天不在堡里。但通常他似乎都没注意到我不在,但有一次,在我肩上挨了一刀的那次行动之后,他看着我用不灵活的动作把他吃完东西的空盘子堆放在托盘上。“他们一定会张着有大胡子在上面的嘴巴大笑不已吧!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动手杀死自己人的话。”
我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就我所知,知道我进行那项任务的人只有黠谋和切德。但惟真的眼神又飘向远方,于是我无声地离开。
我开始把他四周的环境做了些改变,虽然不是刻意这么做的。有一天我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把房内扫了扫,然后当天晚上扛了一袋铺地用的芦苇和芳香药草上去。我本来担心我会打扰到他,但切德教过我怎样保持安静地行动。我动手干活没跟他说话,而惟真好像也没注意到我的来去,但房间里变得清爽了,薇薇利亚花和铺地用的药草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精神一振。有一次我进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那张椅背硬梆梆的椅子上打盹,于是我拿了几个靠垫来,他接连好几天都没管那些靠垫,然后有一天他终于照自己的喜好把垫子摆起来。房间里还是有空洞的感觉,但我感觉到他需要这样才能保持专注,因此我拿来给他的东西都仅是用来提供最基本最简单的舒适的,没有织锦挂毯或帷幔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插在花瓶里的花或者叮叮当当、滴滴答答的时钟,只有一盆盆正在开花的百里香来缓解缠扰着他的头痛,然后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拿了条毛毯来替坐在敞开窗前的他遮雨御寒。
那一天我发现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软弱无力得像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我把毛毯盖在他身上、四周掖好,仿佛他是个衰弱的病人,然后把托盘放在他面前,但没有打开盖子,好让食物不会凉掉。我在他椅子旁的地板上坐下,靠着一个他没用到的垫子,倾听着房里的静默。今天一天感觉起来几乎是平静的,尽管敞开的窗子外下着夏季的大雨,还不时吹进一阵阵强风。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摸在我头发上。
“他们叫你这么密切地看着我吗,小子,就连我睡觉的时候也不能放松?所以他们是在怕什么?”
“就我所知没有,惟真。他们只叫我端食物来给你,尽量想办法让你多吃点,除此之外就没有吩咐别的了。”
“那么毛毯、垫子、一盆盆芳香的花呢?”
“是我自作主张的,王子殿下。没有人该住在这样荒凉的房间里。”这时我突然醒悟到我们都没有开口讲话,我陡然坐直身子看着他。
惟真似乎也回过神来,在那张不舒服的椅子上动了动:“感谢这场风暴,让我可以休息一下。我让他们的三艘船看不见风暴将至,让那些抬头看天的人相信这只是一场夏日的小风小雨而已。现在他们拼命划桨,在大雨里张望,试着保持航向,我也稍微可以真的睡一下了。”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小子,现在对我来说,有时候用技传比开口说话更自然。我不是有意要侵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