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哥,我还愿了,我还愿了(第12/15页)
方子衿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她能看见的,是面前的扫帚以及他穿着翻毛皮鞋的双腿。那双脚可真大,像是两艘船。他的双手掌握着她的手,她能看清他手背上突起的静脉,看到手腕部分一颗又圆又大的黑痣。他的手指很黑很瘦很长,仿佛一件石雕。她的手却细腻小巧洁白,和他的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大小相衬。他的手似乎有无数的棱角,划割着她的细腻,划割着她的柔情,也划割着她深埋于心的能量。她慢慢移动目光,顺着他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手臂于是成了桥梁,她艰难地涉过,走近他的脸,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黑白分明,那黑色的眼珠,黑珍珠一般闪射着晶亮的光,利剑一般刺向她。她的心开始流血开始疼痛,那是一种充满欢快的流淌,是一种铭心刻骨的撕裂。她无法忍受这种空前的快感,眼泪忍不住溢满眼眶。
他们的手不约而同地松了,松开的是握住的扫帚,却没有松开彼此的相握。他们面对面站着,目光在彼此间架起两座桥梁,无法诉说的欢愉洞穿阻隔,向对方流淌。
“妹子。”他深情地说。
“哥。”她轻轻地叫唤。
“妹子。”他的声音几乎要哭起来。
“哥——”她的声音发抖,拖着长长的颤音。
他伸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她顺势扑进他的胸前,双手曲起,看上去像是护住自己的胸部,顶着他的胸膛,实际上那一瞬间,她是想伸出双手,抚摸他的脸。他将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她偎在他的怀里,在快乐中融化。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说,妹子,让我好好看看你。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嘴唇动了动,头开始向下弯曲。她感到自己双唇开始发热发烫,浑身开始发软。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倾情一吻。
“叔叔,花在哪里呀?”方梦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方子衿猛地一惊,迅速推开白长山,弯身拾起地上的扫帚。女儿跨进来,丝毫没有看出母亲和白叔叔之间的异状,说,叔叔,我怎么没有看到花?白长山遗憾地看了一眼方子衿,拉起方梦白的手,说,走,叔叔带你去看。方子衿拉住了女儿,对白长山说,要不,你回家去看看吧。我把这里清理一下。
白长山看着方子衿,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方子衿仅仅一瞥之后,读懂了一切。他不想离开她,甚至不愿想到除了她之外,他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份牵累。他希望能够忘记这一切,至少是她在白河的这段时间,将这一切忘记。她开始心软,其实她也希望这短暂的日子属于她和他,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可她说不出来。他有自己的婚姻,她也有自己的婚姻,她无法跨越那道婚姻的堤坝,让自己无所顾忌地拥抱爱情。
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面前铺满的荆棘,知道这一段旅程虽然很短,却需要付出毕生的挣扎。他说,那我晚上再来,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走向门前,看着他弯腰跨出门槛。她想对他说,哥,别走,我需要你。她用上牙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知道,只要牙齿稍稍一松,那句话便会从口中溜出来。方梦白见白长山要走,说,叔叔,你不是住在这里吗?刚刚跨出门的白长山听了这话,停下来,转过身,先看了一眼方子衿,再看着方梦白,说,这里只有一张床,睡不下呀。方梦白做了个手势说,你睡这边妈妈睡这边,我睡中间。我睡觉好乖,不动的。白长山再一次抬眼看方子衿。方子衿的脸像朝霞一般,已经通红。她说,梦白,叔叔有事呢。
方子衿将门窗打开,尽可能通风,以便将室内的霉味以及樟脑味吹散一些。她往地上洒了水,将地仔仔细细地扫过,又将房间里所有的家什擦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这一切做完,太阳光已经在小院里彻底退却了,夜幕正在远处往这里急赶。女儿已经几次催她说自己饿了,要吃东西了。她却置之不理,一再催着她洗澡,说你都几天没洗过澡了,身上都发臭了。快洗了澡,我好洗衣服。女儿不肯让步,说你身上才臭呢,差点熏死我了。方梦白虽然和母亲斗嘴,还是听话地脱光了衣服,站进大木盆里。她的脚刚刚踏进水里,立即惊叫一声哎呀好烫,迅速抽脚而出。方子衿嗔道,乱说,这是冷水,怎么会烫?方梦白煞有介事地说,是真的烫,不信你试试。方子衿伸手去水里试了一下,才知道原因了。这水不知怎么回事,冰凉刺骨。孩子猛然间进去,只觉得刺激,没有找准那是冰还是烫的感觉。才十月天气,她不知道自来水何以会如此冰凉,不敢让女儿进水里洗,只好替女儿搓澡。接着又打来水,闩了门,脱下衣服,擦自己的身子。她将毛巾在水里搓了又搓,拧干,在身上擦。由于多天不洗澡,毛巾搓过的皮肤,痒得难受。很想钻进水里,涂上香皂,痛痛快快地洗一番。可水太凉,她试了两次,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擦过身子,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拿出剩下的包子递给女儿。这包子是在北京时白长山买的,有了好几天时间,早已经干了,像只圆圆的卵石,硬硬的,在嘴里嚼的时候,可以嚼出满嘴的白粉末出来。此时,嘴仿佛不是嘴,而是石磨的眼儿,细细的粉从磨眼里飘飘洒洒地扬落。方梦白看了一眼包子,咕哝说又是包子,我吃怕了。方子衿说,你吃不吃,不吃你今晚就饿着。方梦白无奈,接过包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顿时有一串白粉飘落,白粉上还夹杂着方梦白的眼泪。方子衿见了,只当没看到。她心里认定,白长山今晚肯定会来陪她们,他们三人正好在一起好好吃一餐饭。可直等到现在,白长山也没有出现,或许是被他妻子缠住了。毕竟这么多天没见了,不让他出门,也是人之常情吧。想到这里,她心里酸酸的,拿起刚换下的衣服,放在木盆里洗,整个人被沮丧弥漫着。
白长山就在这时跨进门来。房间里灯很暗,白长山出现在门口时,方子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肩上扛着一大堆东西。方子衿连忙在盆里洗了洗手,站起身,伸手扶着他肩上的大袋子,帮他放下来。那袋子鼓鼓囊囊的,可真沉。方子衿闻到他身上那股浓浓而且发酸的汗臭味,竟然有点心旌摇曳。再看他的衣服,还是刚才离去的那一套,根本就没有换。
方子衿问:“你没有回家?”
白长山说:“我弄了些煤和米来。我来生炉子,烧水给你们洗。”
方子衿说:“我们已经洗过了。你还没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