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迪奇跳舞(第5/7页)

父亲挥了一下手,向她致意,然后走上前去。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头低着,把另一只空余的手递给她。

“瑟瑞娜妹妹,”他说,“我可有荣幸?”

他瞧了我一眼,示意留声机可以播了。唱片仍在转动,而拾音臂被提起来了。我尽己所能地把唱针对准深色的唱片沟纹,用控制杆把它压低。音乐开始了。

我长这么大只见父亲跳过一次舞,那是在父母带我去康涅狄格州参加的一场户外婚礼上。当时是秋天,帐篷里的煤油加热炉怒吼着把寒冷的夜晚抵挡在外。父母在吵架,不是愤怒的吵架,但他们不断找对方的碴儿,在放冷箭。事情是从父亲的生意开始的,空气里张力十足。新娘是一个有钱佬的女儿,父亲以前为他打造过一艘船,我觉得母亲气的正是那件事:当父亲造船时,我们有过未来,有过安全感——而他不再造船后,那些东西都离我们而去了。

新郎致辞,每个人都欢呼举杯,乐队开始演奏。宾客都移步舞池时,父亲也对母亲示意。但母亲无视了他,扭头看向别处,举起酒杯,冷落父亲。我记得父亲自己点点头,举起他自己的酒杯,不了了之。但之后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就好像他刚刚记起我也在那儿。他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铺在母亲脚边的草地上。他跪在她的前面,牵起她的手。他说了一些我听不到的话,然后把自己的前额贴在她的膝上。她俯视他很久,笑了。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开,轻轻地抚摸他的头。他抬起头来,她点点头。之后,他们跳了起来。我从桌子这边望过去,他们看起来那么一体。时间已经停下。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只有舞蹈。我记得当时在想,我多么爱我的父母啊。学校里的很多小孩甚至不喜欢他们的父母,但我爱我的父母。我当时有信念,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当晚瑟瑞娜在舞厅——我第二次看到父亲跳舞——我看出来,和母亲跳的那种舞,他是从哪里学来的。父亲和瑟瑞娜跳舞时像是同一个人。他们就像没有骨头,手脚都协同一致,脸朝这边那边转,四处绕圈,然后他让她飞旋,把她放倒,她踮脚拱背,他很快地把她拦腰抱起,而从没有过片刻的怀疑或犹豫。他很有把握,身体笔直紧绷。他在主导,瑟瑞娜回应他的每个指挥,就好像他们已经彩排了很多年,准备好参赛了。

一曲终了,他们停下。塞缪尔爷爷大声鼓掌,我提起唱针。瑟瑞娜和父亲互相行礼。理查德以一种自嘲的方式说:“我也能跳成那样。”瑟瑞娜拿了他的手帕擦拭自己的眉毛,然后对他假笑。

“没有人能跳得像琼斯哥哥一样。”瑟瑞娜说得很大声,足以让每个人听到——但主要是说给理查德听的——他感觉很难过,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看起来心灰意冷。

瑟瑞娜走近我,在我胸中燃起欲火。她太性感了,有时我觉得脑袋或许会爆炸。我为自己的感觉羞耻:她看我时,我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嘴巴变成棉絮状,我从她耳中听到自己的话语,知道自己就像个白痴。而现在,她的胸部挂着汗珠,裙子美艳动人,尽管穿着鞋子,我看不到她的脚趾,却仍知道它们都在。她俯身对我莞尔一笑,因为,穿着高跟鞋,她比我要高。

“母亲教过我们跳舞,”她对着房间说,“母亲以前是个舞者,不是吗,爸爸?她是史上最美丽的舞者。她生病之前,会为我们跳舞。”

“真是美好的时光!”塞缪尔爷爷大吼一声,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到了。

“在她还没病得不能跳舞前,她教琼斯哥哥和我跳,这样我们就能为她起舞。她希望能继续活在我们的舞蹈中。我们会把她抱上楼——塞缪尔爷爷和你父亲会抱着她;我只是个小女孩——她会坐在那边靠墙的椅子里。那把椅子去哪儿了,我在想。它在那里放了好多年!我们一定是把它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我们都不曾扔掉。你父亲和我会整夜为她跳舞。不是吗,琼斯哥哥?”

“对。”父亲说,我注意到他有一丝变化。他和瑟瑞娜跳舞时,自信而愉快。甚至是,高兴。但谈到伊泽贝尔时,神情就黯淡下来。虽不是很神伤,但他变忧郁了。

“真是美好的时光。”塞缪尔爷爷温柔地又说一次。

“告诉我,瑞秋跳舞吗?”瑟瑞娜问,直勾勾地看着父亲。

“一点点。”他答道。

“一点点?我很失望,你没有娶一个舞伴。想想这么些年你否定了她以及你自己的所有快乐。不过,或许你的不作为是故意的,或许你一直在把你自己留给我。”

她凝神注视了父亲几分钟。我对父亲很恼火,为他这样不重视他和母亲的舞蹈。我也对瑟瑞娜很恼火,为她对父亲的控制欲,但就在那个瞬间,她转而对我微笑,我的思绪戛然而止。

“你是下一个,”她说,“不难的,跟着我跳。”

突然间,她牵起我的手。突然间,我们就在舞池里了。音乐开始。她倾身过来,把嘴唇贴近我的耳朵。“你是个洋娃娃,”她低声说,“我是个想和你玩耍的女孩。”她把我荡到一边,然后荡到另一边,的确很容易。只要我不往自己的脚上施重,只要我的手臂稳固、柔韧就好。只要我意识到,她捏我的手时,我们就要往一边走,捏我的肩时,就往另一边走。当我一时紧张,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去,手脚紧绷时,她就对着我的耳朵低语,我马上就能行云流水地去配合她的肢体,让她那般确信地把我带来带去。

她的眼睛半闭,看不到我。她的下巴贴着我的下巴,听不到我。我归她所有。她已经对我施了魔法,她会对我为所欲为,我也想受她摆布。我看到她与父亲的舞,他们跳舞的方式,我也想像那样。我保持下巴高抬,保持头脑和表情空白。我把自己交给她,就好像我们总跳舞,就好像我们会一直共舞,就好像我们永远都会是一体。

一支舞完了,她行屈膝礼,我鞠躬回礼。其他人为我们的努力鼓掌,我们分开时,她靠过来,吻了我的面颊。

“你比你父亲还要棒,”她低声说道,“而他无与伦比。”

我感觉脸都红了,有种得胜之情,尽管我当时不理解“无与伦比”是什么意思。理查德下楼去拿柠檬水。瑟瑞娜和塞缪尔爷爷跳舞,让父亲跟我跳,这很尴尬,但我想跳舞,于是就同意了。我以前没跳过舞,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跳。我喜欢有人不用言语,而用无言的姿势引领我滑过舞池的感觉。父亲的衬衫质地粗糙,一股男人味,我还是更喜欢和瑟瑞娜跳舞。但她在戏弄我,所以我知道,她会保持距离,只为证明她可以。她想让我记住我们的瞬间,我懂,那就是她行事的方式。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反而让我更加渴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