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四风向灯塔(第3/5页)

——让·格罗斯金

1

海上吹来一阵风。这海风有时清新提神,有时却让人头昏脑涨。

我们回到花园,坐在那张木桌旁。

父亲递给我一支抛光过的旧钢笔。

“亚瑟,两个需要遵守的承诺,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所有东西都写在文件上,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决定要不要签署这些文件。”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似乎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我从未真正接近他,读懂他,也一直搞不懂他对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尽管如此,我仍尝试去爱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弗兰克·科斯特洛不是我的生父。尽管我们从未聊过这件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毫无疑问,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而我,在我14岁生日的第二天,母亲亲口向我承认,1965年冬天,她曾和我们的家庭医生有过几个月的婚外情。这个男人叫什么阿德里安·朗格卢瓦,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了魁北克。我以斯多葛式的冷静态度接受了此事。就像很多家族秘密一样,它一直在暗地里传播着。不过,母亲的坦白也让我感到些许轻松,因为它解释了父亲为什么事事都针对我。

虽然听上去有点儿奇怪,但我从未想过要和生父见面。我把这事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任凭记忆慢慢流逝,直到将它遗忘。家庭的纽带并非仅仅来自血缘关系,在内心深处,我姓科斯特洛,不姓朗格卢瓦。

“好了,你决定了吗?亚瑟。”他大声说,“这所破房子,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我点了点头。我此刻只期盼一件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假面舞会,然后回波士顿去。我拔开笔帽,正准备在文件结尾处签名的时候,突然想尝试和他再次交谈:“你真应该告诉我更多事情,爸爸。”

“所有你该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他有些恼火。

我不会向他低头。

“不可能!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应该很清楚你说的这一切完全站不住脚!”

“我这是在保护你!”他脱口而出。

这话出人意料。吊人胃口,又带着些许真诚。

我看他双手微微颤抖,不禁瞪大了眼睛。

“保护我什么?”

他又点了一支烟,想要平静下来。好像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事情正在他内心深处慢慢浮现。

“好吧……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些事情。”他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一些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的事情。”

沉默大概持续了一分钟。我从他烟盒里拿了支烟,以便给他一些整理回忆的时间。

“1958年12月,我父亲失踪四年半之后,我接到了一通他打来的电话。”

“你在开玩笑吧?”

他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丢到沙砾路上,看上去非常紧张。

“他说他在纽约,想尽快见我一面,叫我别告诉任何人。我们约定第二天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航站楼的一间酒吧见面。”

弗兰克烦躁不安地按着手指关节。等他重新开口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已经把指甲掐进了肉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重逢。那是圣诞节前的周六,我坐火车去机场找他。因为当时正下着雪,很多航班都延误或取消了。我父亲点了一杯马提尼,坐在那里等我,他看上去筋疲力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哭。”

“然后发生了什么?”

“起先,他告诉我他要赶飞机,没有太多时间,然后又解释说当初丢下我们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他说他有一些仇家,但没明确说是什么人。我问到底怎样才能帮到他,他回答说是他自己蹚了这浑水,想脱身只能靠自己。”

我很震惊。

“再然后呢?”

“他让我发誓,要我保证做到以下几件事:不向任何人提起他还活着;绝不出售二十四风向灯塔;永远不会打开灯塔地下室里那扇金属门,并且立刻砌墙把它封起来。没错,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任何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可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也许明天,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他不许我哭,说我必须坚强,因为他不在了,我就是一家之长。五分钟后,他站起来,喝光最后一口马提尼,叫我离开,去办他交代的那些事情。‘这关乎生死,弗兰克。’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番迟到的坦白让我惊愕不已。

“那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完全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他要求的所有事情。我回到波士顿,当天晚上就去了灯塔,然后在地下室砌了那面砖墙。”

“你从来没有打开过那扇门吗?”

“从来没有。”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信。你就没想过去寻找更多真相吗?”

他摊开胳膊,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

“我做出了承诺,亚瑟……还有,如果你非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我告诉你——那扇门后面,只有麻烦。”

“你觉得会是什么?”

“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我到死都会信守诺言。”

我理了理思绪:“等等,有一些事情我还是不太明白。1954年秋天,苏里文突然消失的那会儿,人们把灯塔翻了个遍,不是吗?”

“是的。翻了个底朝天。最先是你祖母,然后是我,后来是郡里的警长和他的助手们。”

“所以,那时你们打开过那扇门?”

“对。我记得非常清楚,门后是一间地下室,最多十平米,四面的土都很结实。”

“里面没有活板门或秘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注意到。”

我挠着头。这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没有逻辑。

“那就现实一点,”我说,“如果是最坏的情况,会在里面发现什么呢?一具尸体?许多具尸体?”

“我自然也这么想过……”

“不管怎样,你在1958年就已经封死了那扇门。即使这件事真的与谋杀案有关,也早就过了法律追诉期。”

弗兰克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我想,那扇门后面,有比尸体更恐怖的东西。”

2

天色暗了下来,一阵雷声滚过,几滴雨水打湿了桌上的法律文书。我拿起钢笔,草签了所有页面,然后在最后一页写下我的名字。

“看来钓鱼是泡汤了,”我父亲边说边去躲雨,“我送你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家。”我回答道,递给他签好字的合同副本。

他尴尬地笑了笑,把文件放进公文包里。我默默地把他送到小卡车旁,看着他上了车,坐进驾驶室,插上车钥匙。在他发动汽车之前,我又敲了敲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