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四风向灯塔(第4/5页)
“为什么你要我来做这件事?我不是家里的老大,也不是那个跟你最亲的孩子。为什么是我?”
他耸了耸肩,答不出来。
“你想要保护其他人,对不对?你想保护你的亲生孩子!”
“别犯傻了!”他终于发火了。
紧接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首先,我恨你母亲,因为她欺骗了我。其次,我也恨你。没错,我恨你,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得时刻面对那个谎言。但是到最后,我恨的是我自己……”
他指着雨幕中灯塔的剪影。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他提高了音量。
“真相就是,我被这个谜团纠缠了将近三十年,而我相信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解开它的人。”
“但如果不打开那扇门,又怎么可能办到呢?”
“这个嘛,现在是你的问题了!”他扔下这句话,发动了引擎。
他猛地踩下油门,把车开走了。车轮底下的沙石嘎吱作响,几秒后,小卡车就消失不见了,仿佛被暴风雨吞噬了一般。
3
为了避雨,我赶紧朝农舍跑去。
我从客厅一路走到厨房,想找出哪怕是一丁点儿威士忌或伏特加,可在这座该死的房子里,居然没有一滴酒。我在壁橱里发现了一个古老的意式摩卡咖啡壶,还有一点咖啡粉。我把水烧开,将咖啡粉倒进滤纸,准备给自己冲上一大杯,希望能提提神。几分钟之后,一股美妙的香味飘散开来。这杯意式浓缩咖啡很苦,没有什么泡沫,但它帮我恢复了精力。我待在厨房,坐在漆成白色的木吧台后面。暴雨连着下了整整一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仔细看了父亲留给我的全部法律文件。那一份份售卖合同的复印件为我重现了这栋建筑的历史。
这座灯塔始建于1852年。起初是一间小小的石屋。后来,人们在石屋上面加盖了一个小圆顶,里面放着由十几盏油灯组成的信号灯。再后来,油灯被换成了菲涅耳透镜。19世纪末,在经历了一次塌方和一次火灾后,这栋建筑彻底损毁了。现在的木质灯塔和旁边的农舍是在1899年建造的。十年之后,人们在灯塔上装了一盏更加现代的煤油灯。1925年,电气化时代到来了。
1947年,美国政府裁定这座灯塔不再具有战略价值,就把它和另外一些陈旧的军事建筑一起拍卖了。
根据我面前这些文件的记载,灯塔的第一任所有者叫马尔科·霍罗维茨,1906年出生于布鲁克林,1949年去世。他的遗孀,出生于1920年的玛莎,在1954年把这座灯塔卖给了我的祖父苏里文·科斯特洛。
我算了一下,这位玛莎今年七十一岁了,很可能还活在世上。我拿起一支放在吧台上的笔,画出她当时提供的住址:佛罗里达州,塔拉哈西市,普雷斯顿路26号。墙上挂着一部电话,我拿起听筒,接通了问讯台。在塔拉哈西已经没有叫玛莎·霍罗维茨的人了,但接线员在同一个城市找到了一个叫阿比吉尔·霍罗维茨的人。我赶紧让接线员帮忙接通她的电话。
阿比吉尔说她是马尔科·霍罗维茨和玛莎·霍罗维茨的女儿。她的母亲还健在,但从1954年之后,她改嫁了两次,现在住在加利福尼亚,随现任丈夫姓。当我问起阿比吉尔是否记得二十四风向灯塔的时候,她回答:“当然,我父亲失踪的时候我才十二岁。”
失踪……我皱起眉头,重新读了一遍手上的文件。
“根据这份合同,您父亲是1949年去世的,是这样吗?”
“我父亲是在那时被宣告死亡的,但他失踪是在那之前两年。”
“失踪?怎么回事?”
“那是1947年年底,我们买下灯塔和小农舍三个月之后的事。我父母很喜欢那个地方,想把它变成我们的私人度假屋。我们当时住在奥尔巴尼,一个周六的早上,我父亲接到了巴恩斯特布尔地方警长的电话,说前一天晚上灯塔附近的一棵树被雷电击中,倒在了电线上,农舍的石棉瓦屋顶也在暴雨中受到了损坏,于是我父亲就开车去了二十四风向灯塔,检查电线和房屋,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什么意思?”
“两天后,我们在那栋房子前面发现了父亲停在那里的奥兹莫比尔牌汽车,但是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警察把灯塔及其周围仔细搜查了一遍,没能找到一丝线索。母亲仍旧心存希望,一直等着父亲回来,日复一日,直到1949年年初,一位法官宣告父亲死亡,并宣布遗产继承程序正式启动。”
我惊讶得合不上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段历史!
“您的母亲等了整整五年才把灯塔卖出去?”
“妈妈不想再听任何人说起那栋房子,也从此对那里漠不关心。直到有一天她急需用钱,才把房子委托给了纽约的一家房产代理,并叮嘱他们最好不要去招徕当地客户,因为他们大都知道我父亲失踪的新闻,而且很多人认为这座灯塔会带来厄运……”
“那之后呢,您再也没有听到过您父亲的消息?”
“再也没有。”她坚定地回答。
随后,她加了一句:“除了有一次。”
我保持沉默,好让她继续说下去。
“1954年秋天,纽约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就在里士满-希尔火车站和牙买加海湾火车站之间。那是一场真正的人间惨剧:在高峰时段,一列满载乘客的火车撞上了另一列正在进站的火车。这场事故中有九十多人遇难,四百多人受伤,是历史上最严重的铁路灾难之一……”
“但这和您父亲有什么关系呢?”
“其中一列火车上有他一位同事。那人受了伤,但活了下来。事故发生后,他好几次到我们家拜访我母亲,声称父亲当时和他在同一节车厢里,却突然在事故发生时消失了。”
她讲述的时候,我飞快地做着笔记。她父亲和我祖父的遭遇惊人地相似,让我不寒而栗。
“当然,人们没有在这辆火车上发现我父亲的尸体。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个男人的话让我很困惑。但他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肯定。”
阿比吉尔说完了,我立刻向她表示感谢。
挂断电话后,我开始思考——几年之内,两个男人接连遭遇盘旋于此地的诅咒,被灯塔吞噬,无影无踪。
而现在,我成了灯塔唯一的主人。
二十四风向
太阳昔在彼处,而今堕入深渊。
——维克多·雨果
1
冰冷的血液在我体内流淌。
我用毛衣袖子擦掉玻璃上凝结的水汽。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天几乎已经全黑了。雨点从阴郁的天空中落下,不住地敲打着门窗。风在呼啸,它的气息扫过万物。树木被吹弯了脊梁,电线旋转飞舞,窗框颤抖不已。一个金属跷跷板在风雨中嘎吱作响,凄厉地哀号着,像是孩子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