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四风向灯塔(第5/5页)
壁炉边有一些木柴。我生了火,重新弄了点儿咖啡。接踵而至的真相让我沉浸在困惑中。祖父很有可能不是在缅因州的海岸溺亡,而是抛下妻儿逃跑了。可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没人敢说自己能够做到绝对理智,不会对谁一见钟情,但这种行为同我听说的苏里文·科斯特洛的个性相去甚远。
他是一位爱尔兰移民的儿子,通过坚苦的劳动,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美国梦。那年秋天,他为什么会从人间蒸发,并且粗暴地打碎了他赖以生存的一切?在他灵魂深处,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1954年秋天到1958年年底这段时间,他又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是否还有一丁点儿可能——他尚在人间?
突然间,我明确地意识到,这些问题绝不能悬而无解。
2
我冲入雨幕,钻进农舍边上的车库里。一推开门,我就看到一堆锈迹斑斑的旧工具中放着一把崭新的大锤,上面还挂着家得宝2的标签。这是一把德式锤子,手柄是原木的,锤头是用一种特殊的铍铜合金浇铸而成。肯定是父亲不久前买回来的,简直就像是刚刚买的……毫无疑问,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圈套正在收拢。
我顾不得多想,飞快地拿起那把锤子,以及边上的一把旧凿子和一根挖掘杆。我从车库出来,冲进农舍,经由过道跑向地下室。地下室入口处的活板门一直开着。我带着工具走下楼梯,合上闸刀,房间再度亮了起来。
我还有机会回头。我可以叫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去火车站,然后坐上回波士顿的火车。我可以找一家房产代理把二十四风向灯塔租出去,在新英格兰,这种样式的宅子夏天一个月就能租到几千美元。这样我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然后继续之前那种平静的生活。
可那又算是什么生活?
除了工作,我的存在毫无意义。孑然一身,心无所爱。
我眯起眼睛。一幅旧日图景突然在我脑海中闪现。五岁的我抬起满头金发的脑袋望着父亲,他刚刚任由我摔落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我一动不动,愣在那里。
“这辈子,你不能相信任何人,懂了吗,亚瑟?任何人!甚至包括你的亲生父亲!”
这笔遗产是一份有毒的礼物,是老弗兰克为我设下的圈套。我父亲自己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打破一个老掉牙的诺言。但在死之前,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替他做这件事。
而这个人,就是我。
3
我拭去额头沁出的汗水。高温统治着这间屋子,室内空气稀薄,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在轮船的锅炉舱里一样。
我卷起袖子,把锤子举过头顶,以便获得最大的冲力,然后狠狠地砸向那个十字的中心。
我眯起眼,躲开四溅的砖头碎块和灰尘,继续砸第二下、第三下。
砸第四下的时候我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气,但我失策了——锤子砸裂了天花板上的两根水管。等大股冰冷的水流突然淋到身上时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水表盒,关上阀门,让这场倾盆大雨停下来。
妈的!
冰冷的水流泛着黄色,散发出一股霉味儿。我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我立刻脱掉衬衫和裤子,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上楼去换身衣服,但房间里的高温和想要知道门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的渴望促使我继续干下去。
我赤裸上身,只穿一条粉色圆点内裤,铆足干劲儿,用锤子疯狂地砸着砖块。父亲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想,那扇门后面,有比尸体更恐怖的东西。”
用力砸了十几下之后,我感觉到了墙后面的金属板。我又花了一刻钟左右让门板全部暴露出来:这是一扇低矮、狭窄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我抬起胳膊,擦去身上淌下来的汗水,往前凑了凑。门上钉着一块牌,上面刻着一幅风向图。
我见过这幅图。在灯塔四周的石墙上也砌着一模一样的图案,上面标示了远古时代的人们知道的所有风向的名字。
图下面是一段拉丁铭文:
Postquam viginti quattuor venti flaverint, nihil jam erit.
(二十四向风吹过,一切皆空。)
显然——虽然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这个风向图就是灯塔名字的由来。我已经烦躁到极点,试着推开门,可门把手一动不动,像是锈住了。我一用力,门把手被拽了下来。我想到自己带来的那根挖掘杆,于是赶紧把它当成撬棍倾斜着插入门缝,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另一端往下压,直到听见一声干涩的爆裂声。门锁终于屈服了。
4
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我打开手电筒,推开金属门。门重重地刮擦着地面。我拿着手电筒朝里面照去,房间里的情况与父亲描述的没什么差别:不到十平米,地上满是污泥,还有一面用大块石头砌成的墙。血液涌向太阳穴,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把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第一眼看过去,这个地方空荡荡的。地上的土并不坚实,让人有一种在烂泥里蹚着走的感觉。我又仔细检查了墙壁,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只是这样吗?
难道弗兰克说的都是假话?他和祖父在肯尼迪机场见面,到底是真实的经历还是他的梦境?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为什么要用这座灯塔编造一个只存在于妄想中的神话?
我的脑海中充斥着这些问题。忽然,一阵毫无缘由的风蹿进了房间,强劲而冰冷。我大吃一惊,手电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当我弯腰去捡它的时候,那扇门突然在我面前关上了。
房间立刻陷入了黑暗。我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拽开金属门,但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好像变成了一尊冰雕。血涌入耳朵,嗡嗡作响。
我大叫一声。
然后,一股气流的噪声像是要把我的耳膜撕裂,让我头晕目眩。就在这时,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陷落。